面对周可成显而易见的好意,戚继光并没有立刻应允,他沉吟了片刻,问道:“大都督这么做,莫不是打算将来对那奥斯曼国用兵?戚某从未曾听说过这国的名字,想必距离大明有万里之遥,大都督这般穷兵黩武,难道没听说过国虽大好战必亡的道理吗?”“南塘,不得无礼!”唐顺之脸色大变:“你怎么可以这么和大都督说话?还不快跪下谢罪!”“荆川先生!”戚继光沉声道:“若是数年前,戚某绝不会说出这等话来,毕竟那时他不过是兰芳社的首领,与我大明没有关系;而现在他能让天子为他重开大都督府,大明便已经与他分不开了,他的所作所为都会干系到大明亿兆百姓,戚某岂能不问?”“戚将军问得好!”周可成笑道:“不错,周某人现在既然是大明的大都督,便不同往日了。我也不瞒戚将军,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确实有介入奥斯曼国内乱的想法!但这并非周某是个穷兵黩武的狂徒,只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有些事情我现在若是不做,只怕将来遗祸子孙!”“遗祸子孙?大都督莫不是要说如果不乘着这次机会平定那奥斯曼国,百年后便会成为我大明的祸患?可他与大明有万里之遥,即便有心又怎么能伤及我大明?大都督也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危言耸听?”周可成突然笑了起来:“戚将军,那你以为怎么做才是对的呢?”“只需内修德政,外修武备,以我大明之疆土民力,志士才略,外夷自然不敢来犯!即便有不自量力的跳梁之徒,也不难平定!”“戚将军,如果我告诉你,三百年后会有一群西夷乘坐着坚船利炮杀进中华,数百人便能击败几千上万人,万人便能攻破神都,将天子园林纵火焚烧,我中华百战百败,举国上下沦为奴籍近百年,你会相信吗?”听到周可成这番话,无论是戚继光还是唐顺之都露出了不屑的笑容。周可成露出一丝苦笑,他心里清楚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是无法说服戚继光的,因为确实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他们都是对的,而且在未来的三百年内也是对的。谁也无法想象三百年后会从地平线下冒出一群红眉毛绿眼睛的西夷把中华文明打的屁滚尿流,近代中国精英们痛心的发现数千年积累下来为之骄傲的“兵法策略、道德文章”全部没用了,所以才发出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呼声。所以对于近代的中国人来说,“亡国灭种”是迫在眉睫的威胁,“救亡图存”是第一要务,只要能够活下来,能够不被开除“球籍”,西方的一切都是学习的对象,祖宗留下的一切都可以抛弃。这种生死攸关的紧迫感是生活在十六世纪中叶的大明精英们所不能理解的,也是无法理解的。“戚将军若是不愿去那也算了,我换个人做这个团长便是!”周可成有些疲倦的摆了摆手,示意戚继光退下,他原本想要让这位写成了《练兵实纪》、《纪效新书》的军事家借助这个机会开开眼界,为未来中华军事技术和思想的发展开拓先河,回来后借唐顺之的班,继任讲武堂的大祭酒,但现在看来对方并没有这个意愿,那就没有必要强求了。“不,末将并不是不想去,只是希望大都督莫要穷兵黩武!”戚继光上前一步,执拗的像一块石头。周可成终于按奈不住性子了:“戚将军,你也是世代朝廷的武臣了,对朝廷的规矩应该也明白。大明要对谁打仗,不对谁打仗,难道是周某人可以一言而决的吗?你把天子、宰辅、当道诸公他们都放哪里了?我让你去,无非是了解一下当地的形势,学习一下中东诸国的火器战术,取长补短,回来后教好学生,其他的事情轮得到你开口吗?今日的事情你回去好生想想,身为武臣,先要守好自己的本分!”说到这里,周可成挥了一下衣袖,便出门去了。周可成这一番暴风雨般的训斥让戚继光脸上又青又白,站在那儿如同木桩一般。一旁的唐顺之赶忙追了出去,半响后他回到屋里,叹了口气:“南塘,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能这么和大都督说话!他今日明显是一番好意要抬举你呀!也就是大都督胸怀宽广,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今日你就要吃大苦头!”戚继光的双手轻微的颤抖,他现在才感觉到自己在害怕,自己竟然敢这样和那个男人说话,只要一个眼色、一个指头,自己就会被打进黑牢、流放到南洋、乃至砍掉脑袋,周可成的辣手和铁腕他是早有耳闻的。“我只是,只是担心大明!”“南塘,你当只有你在为大明着想吗?”唐顺之冷哼了一声:“你知道大都督为何要让你去做军事观察团团长?”“想必是先生您的举荐?”戚继光猜测道。“错!”唐顺之冷笑道:“我确有推荐你的意思,但我还没开口,大都督就询问你在这里的情况,显然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让你当这个观察团团长,而且听他的口气,你这次出去回来,便当我的副手,待我百年之后便接任讲武堂大祭酒!”“啊?”戚继光大吃一惊,他在讲武堂这些日子逐渐了解了兰芳社的内部组织结构,这讲武堂大祭酒虽然没有直接带兵,但已经属于兰芳社最高议事会的成员,待遇极为优厚,威望极高。对于唐顺之的继任者有好几种说法,要么是最早跟随周可成的几个元从,要么是位高权重的重臣,有人甚至说会让周可成的长子中臣镰足遥领讲武堂大祭酒之位,今后就作为成例。戚继光全然没想到自己一介败将居然会被当成唐顺之的继任者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