盱眙。节堂上是铁甲、盔缨、纱冠、绸缎与皮裘的海洋,将官与文官们按照自己的官阶分列在节堂两侧,屏住呼吸,等待着督师大人的到来。相比起众人,一身青衫的沈明臣格外显眼,他穿过一大堆将官、文官,快步向宝座旁边的位置走去,每个人都赶忙为他让出道路,并报以殷勤的笑容,如果是平时,沈明臣一定会一一回礼,但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能急促的向让路的人点点头以表示感谢。“督师大人到!”中军官高亢的通传声骤然响起,众人赶忙挺直身体,胡宗宪神情严肃的在当中的太师椅上坐下,威严的目光扫过行列里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沈明臣身上,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明臣,有什么消息吗?”沈明臣点了点头,他凑到胡宗宪身边附耳低语了两句,胡宗宪点了点头,示意沈明臣回到自己的位置。“诸位,前天晚上,中都城陷落了!”胡宗宪的声音十分洪亮,全然不像是宣布对手获胜的样子:“不过这没有什么,中都不过是空城一座罢了,谭伦想要就让他拿去好了!”胡宗宪这句话当然与事实不符,作为明朝的三都之一,中都城有规模宏大的宫殿,城外还有皇陵,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只要将其拆毁都可以获取大量的财富和物资,可以大大的缓解北军的燃眉之急。但问题是谭伦不可能这么做,身为大明的臣子,去拆中都的皇宫,皇陵只怕不用南军打过来,徐阶的撤职令就发过来了。“如今之计,最要紧的是扼制住北贼的游骑!列位有何妙策,可以直言!”说到这里,胡宗宪的声音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恼怒来,虽然盱眙紧挨着洪泽湖,与淮安府有水路相通,无需担心北军的游骑袭击粮道,但是敌方游骑的频繁活动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方才沈明臣就在胡宗宪耳边说昨天高邮附近的好几个村镇遭到了北军骑兵的袭击,运河上十几条漕船也遭了池鱼之殃,就连距离南京只有一江之隔扬州都惊动了。这才是让胡宗宪真正担心的事情——他唯恐周可成因为这件事情认为自己无能而降罪于自己。“末将以为,应当令各村镇操练乡兵,挖掘壕沟,立寨自守。这样一来敌骑野无所掠,自然无法深入!”一名将领大声道。“可,可是这样一来,必将劳民伤财呀!”一名文官反驳道。“这可是在打仗呀!练乡兵,立寨自守劳民伤财,总比被北贼抢个干净好吧?”“为何不与北贼决一死战,游骑的事情自然了解了。盱眙可是有七万大军,七万呀!”节堂上顿时陷入了争执之中,绝大部分文官都反对让各州县立团自守,理由是这样劳民伤财,也不能迅速结束战事;而武将们则主张继续采用拖延战术,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北军骑兵的活动其实并不能伤害南军,而他们也不愿意在寒冷的冬天和那些来自北方的劲敌野战,宁可等到来年春天下雨,土地松软,弓软无力的时候再与敌人交战。面对众人的争执,胡宗宪一直保持着沉默,几分钟后他起身道:“今日便到这里吧!”说罢便向节堂后走去。一直都没有发表意见的刘沿水吐出一口长气,他看了看左右,跟着人流走下节堂。还没走多远,身后便赶来一名仆人,拦住刘沿水道:“刘将军,督师大人请您回去,有事相询!”刘沿水没有询问,便跟着那仆人回到行辕,站在书房外,透过没有关严的窗户他看到胡宗宪与沈明臣坐在书案旁正在说些什么,神色极为严肃。他提高了嗓门道:“末将刘沿水参见督师大人!”“进来吧!”书房里传出胡宗宪的声音。刘沿水进了书房,行礼如仪。胡宗宪指了指右手边的圆凳,示意刘沿水坐下,口中却向沈明臣问道:“明臣,你觉得与谭纶野战,有几分胜算?”“五成最多了!”沈明臣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说了心里话:“冬日草木凋零,土地坚实,正利于北骑驰突。而且敌军多有九边之夷丁,善于骑射,骁勇善战,若是与其在冬日野战,只怕凶多吉少!”胡宗宪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刘沿水:“刘将军以为呢?”“末将未曾与九边之兵交过锋,不敢妄言胜败。不过战象产自南方,喜湿热而恶酷寒,若是在冬季出战,只怕要打些折扣!”胡宗宪听到这里,如何还不知道刘沿水也反对在近期与敌军野战,这让他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毕竟对方是周可成手下的爱将,只要不触犯军法自己根本奈何不了对方。但面对骑兵占据绝对优势的北军,再没有战象的支持,那这野战就没法打了。他考虑了一下,问道:“这么说来,战象冬日里就没法出战了吗?”刘沿水听到这里,如何还不知道胡宗宪的意图,他小心的答道:“要打肯定是可以的,但威力会小不少!”“那便好!”胡宗宪见刘沿水没有直接拒绝,精神一振笑道:“那好,刘将军你说如果让你出兵攻打北贼,你打算怎么打?”“如果是我?”刘沿水看了看地图,低声道:“如果是我的话,就先救庐州!”“救庐州?为何不先打中都?”此时刘沿水脑子里已经想清楚了,沉声道:“原因有三:第一北贼已经攻破了中都,彼为主,我为客,以客犯主,我军胜北贼可以守城,我军败则无城可守。而庐州尚在我军手中,里应外合破围城之北贼不难,结了庐州之围,然后以庐州为后矩,攻中都,这样即便前锋受挫,也有一条退路,不至于全局不可收拾!第二、庐州不过是北贼的偏师,先破其偏师,其胆气自堕,我军士气便涨;第三,解了庐州之后,与安庆便连成一气,从南京到安庆有水路相通,兵粮补给便可源源不断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