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成虽然面带笑容,但静音却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彻骨冰凉,他知道自己只要一点头,就能从眼前的窘迫境地脱身而去,但只要自己一点头,那泼天富贵和手中大权也就再也与自己无关,自己又是白云观里那个人人看清的道士了,想到这里,他只觉得自己这颗脑袋重达千钧,怎么也点不下去。“看来道长还是不想辞官不做了,那就好!”周可成拍了拍静音的肩膀:“来,道长你先看一个东西!”静音僵硬的接过文书,看了几行便愕然道:“胡大人要一百门大铳?”“嗯!”周可成笑道:“道长,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贫道不知!”静音老老实实的答道。“胡汝贞要赢了!你想想,这些大铳是用来干嘛的?攻城拔寨,如果不是野战打赢了,把北军压制住了,要这些大铳干嘛?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明天春天前,淮上的战事就要结束了!”“恭喜大都督!”静音赶忙起身道贺,心里却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周可成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看这个干什么。“没什么好恭喜的!”周可成摆了摆手:“打赢这一仗只是开始,咱们要干的事情还多着呢!”“要干的事还多着?”静音听到这里,脑子里灵光一闪:“难道那份诏书?”“不错,你现在知道为啥这个节骨眼上我要发这份诏书了吧?”周可成笑道:“要给大明续命,就得对宗室藩王下刀子!眼下就是好机会!”静音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低声道:“大都督,大明不是好好的吗?应该还不至于续命这么说吧?”“好好的?”周可成笑了起来:“你知道大明现在欠了多少公债?”“这个贫道如何知晓?”静音苦笑道。“到现在为止,九百六十五万银币,而且每个月还会以九十万银币的速度上升。依照年息百分之八算,每年光是利息就要付出去七十七万银币,你觉得现在大明的情况很好吗?”静音被这一连串惊人的数字给砸晕头了,他想了想之后低声道:“大都督,财算的事情贫道是不懂的,不过我大明富有四海,只要仗打完了,还清这些公债应该问题不大吧?”“道长你真是个实诚人!”周可成探口气:“你以为仗打完了就不用花钱了?北边的俺答汗、西南的土司都是无底洞,南京的宫室也要重修,两淮的盐是早就抵押出去了的,苏松常的白粮圣上也都已经免了,这一多一少,你告诉我用什么去还这些债?”“这,可这也总不能打宗室藩王的主意吧?天下人知道了该如何看圣上?圣上将来到了地下又怎么有脸见列祖列宗呢?”“那你说不打宗室藩王的主意打谁的主意?百姓?士大夫?还是商贾?你可别忘了,圣上是依靠谁才能重登帝位的,他们既然能让圣上坐上那个位置,自然也能让圣上从那个位置上下来!”周可成冷笑道:“至于有脸没脸就更用不着道长你操心了,成祖皇帝去了地下都有脸见太祖皇帝,当今天子又怎么没脸见列祖列宗?”静音被周可成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半响之后他低声道:“大都督,你让我用印简单,可这件事情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圣上将来知道了你我这般处置宗室藩王,你我怎么和他交差?”“能交差就交差,不能交差那就换一个能交差的人呗!”周可成冷笑了一声:“说到底,圣上对我们来说也就是一面大旗,没有旗子不行,但具体谁做旗子并不重要。北边就要完了,到时候换个年纪小点的,咱们这些办差事的不也轻松一点?”静音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离开大都督府得了,他的脑子里始终盘旋着周可成说的最后那段话:“能交差就交差,不能交差就换一个能交差的人!”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为何周可成耗费重金为朱载垕修建宫室,又送那么多美女给圣上了。显然随着靖难战争的顺利进行,那位南下的裕王殿下,在孝陵前登基的圣上对于他的价值越来越小,麻烦却越来越大了。对于他来说,朱载垕最好是在攻下北京城的那一刻突然一命呜,这样周可成就可以挑选一个刚吃奶的孩子坐到宝座上,可以随心所欲的操纵这个国家。到了那个时候,就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了。自古以来只有皇帝对大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没想到今天颠倒过来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事情应该不是这样子的呀!”静音突然大声喊道,但他的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说:“事情就是这样的,从先帝驾崩,裕王同自己南下的那一刻起,事情就注定是这样了!”回到神乐观,静音冲进自己的静室,下令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他。谁也不知道在那件装饰极为舒适的静室里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后仆役们回忆第二天早上静音道长重新走出净室的时候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第一句话就是:“把内阁昨天送来的诏书拿来,立刻用印!”在后世的历史书上,公元1565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日子,民主主义者认为这是大明走向君主立宪制的第一天;而皇明主义者则认为这是狡诈凶残的野心家、独裁者周可成暴露出自己丑陋真面目的开始。按照朝廷发出的新诏书,即将在距离孝陵卫只有一步之遥的淳化镇修建百王宅,这里将用于安置天子宗亲,未来天子宗亲将不在外出就藩,而是集中安置在这里,这份诏书立刻震惊了留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