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繁花(1)(2 / 2)

司南 侧侧轻寒 2343 字 2022-12-20

她的心往下沉了沉。即使她故意假装听错,可也改变不了阿言的身份。他不是太监,不是神机营提督,更不是她可以凭借一个赌局收为己用的家奴。

殿下……

哪一位殿下,能让卓寿这个应天都指挥使恭谨敬畏,让诸葛嘉这个神机营提督鞍前马后,让身为一厂之监的葛稚雅说出纡尊降贵这个词来?

驰出白堤,炎炎夏日笼罩在她的身上,炎热让她心下焦躁,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自己心口,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但,就算他真是她猜测的那个人,又能怎么样!

阿南狠狠地一甩马鞭子,催促着胯、下马急速奔驰。

灼热的风擦过她的脸颊,她恨恨地想,终究,他输给了她,所以他的手,他的脑子,他的人,这一年都得属于她。

他说过要和她一起为公子洗清冤屈的,就得履行承诺,不然的话,她这段时间为三大殿起火案的奔波劳累,肯定要找他讨还!

所以葛稚雅说的,只能是现下,而不是殿下。

所以他不能是殿下,只能是她的家奴宋言纪。

就算掩耳盗铃,她也得在达到目的之后,再与他算总账。

杭州府衙门口,早已有人在等候,见阿南来了,立即延请她到正堂。

阿南进去一看,几个穿着官服的大员站在堂外,大气都不敢出,其中甚至还有卓寿和卞存安。而葛稚雅正跪在堂上,旁边一个文书在录口供,前面只坐了朱聿恒,正在问话。

“这算不算私设公堂啊……”阿南暗自嘟囔着,又想,把衙门官员都赶出来了,一个人占用了衙门正堂,这私设的排场还挺大啊。

她向卓寿点了点头,在众人们错愕的目光中,带着惯常的笑容往里走。见朱聿恒所坐的几案旁边已经摆好椅子,便无比自然地坐下,贴着椅背懒洋洋地瘫着。

朱聿恒见她来了,示意旁边的文书将口供送给她过目。

阿南翻了翻,见卓寿与卞存安的口供都在上面,连葛幼雄都被传召来了,显然葛稚雅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只听朱聿恒问:“葛稚雅,你的共犯卓寿与卞存安都已从实招供,你的兄长葛幼雄也指认了你的真实身份,你对自己二十一年来冒充太监卞存安、隐瞒身份混入宫闱一事,还有何话说?”

“我……认罪伏法。”事到如今,葛稚雅无从抵赖,不得不应道。

“你为何要借徐州大火,冒充太监?”

葛稚雅这一夜在州府大牢显然并不好过,面容枯槁憔悴,似比她这个年岁的人更显苍老:“我……自小在家中耳濡目染,身边所有姐妹们、姑嫂们,出嫁后大都不幸,因此我不愿成亲嫁人!”

阿南听着,目光落在葛幼雄的供词上。

葛家是大族,葛稚雅这辈有十二个兄弟姐妹,上头有三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她在家中排行第十。

葛家大姐嫁的是官宦子弟。葛家事发后,对方怕被牵连,一纸休书将她扫地出门。娘家夫家都回不去的大姐,走投无路撞死在了夫家门柱上。

五妹出嫁后三年未曾生育,备受公婆嫌弃,因不堪使唤毒打,跳河轻生了。

八妹倒是嫁了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可惜生孩子时血崩,一尸两命就此撒手人寰。

十一妹在家变时年纪尚幼,匆匆许给了一个商户,与家人断了音讯。多年后葛家四处寻访,才知道男方是骗婚的,她被卖到了窑子里,早已香消玉殒。

家中一干姐妹都遭际凄惨,只有葛稚雅仿佛前世烧了高香。但现在看来,这也全都是虚假的,葛家这一门,确实没有幸运的女子。

“我凭什么要伺候陌生的公婆姑嫂,凭什么要将一辈子埋葬在锅灶之间,凭什么要由别人掌握我的命运!草木一般随意朽烂的人生,绝不是我葛稚雅想要的那一种!”

阿南默然听她说完,掩卷长长出了一口气,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

而朱聿恒则道:“女子为阴,以坤柔立身,虽很难像男子般做出一番事业,但相夫教子,抚育后代,如孟母、岳母,也是名垂青史。是以为人妻可以兴一家、为人母可以兴一代。你若选择这条路,也未尝没有顺遂人生。”

“可我不要这样的路!我走不来,也不愿意走。”葛稚雅神情惨淡,唯有眼中燃着炽热的光,像是神志在灼烧,“或许天底下多得是有人甘之若饴,可我,我十四岁,在宗祠里差点被剁掉右手的那一刻,我就对自己发誓,葛稚雅,今生今世一定要超越家族里那些庸碌无为的男人们,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继承家学,什么叫发扬光大,让他们看看他们瞧不起的女人,最终会有多大的成就!”

阿南默然点头,道:“确实,葛家如今的荣光,只剩你一人了。”

葛稚雅扬起下巴,唇角一抹冷笑:“是。我有天分,又肯努力,虽懒得图谋钻营,但踏踏实实做事,如今也是王恭厂的厂监了。比之葛家那些当初轻贱我的男人们,我毕竟强了一截,你们说是不是?”

阿南说道:“何止强了一截?你千倍百倍胜于他们。”

葛稚雅听她称赞自己,脸上闪过一丝快意的同时,也有怨毒恨意:“可惜都是水月镜花。就算我精研数十年,那也只是因为我是太监才能走到这里——你看,就算残缺的男人,也是有机会的,而葛稚雅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机会。”

“你不是没有机会。”阿南盯着她,嗓音转冷,“葛稚雅,我深知你一路走来十分艰难,如果在以前,我肯定会帮你。可为了保全自己,你毫不犹豫对无辜之人下手,那时候,你给过他们机会了吗?”

“对人下手?我对什么人下手?”葛稚雅面露不解之色,道,“多年来我兢兢业业,唯知埋头于手头事务之中。我二十年来谨言慎行,唯恐露了行迹,又怎么可能犯下不法之事,引火上身?”

“就是因为你怕露了形迹,所以才要拼命隐瞒自己的身份,而知晓你秘密的人,估计谁也逃不过吧。”阿南冷冷道,“比如说,好心好意帮你,却被你毫不留情杀害的萍娘!”

葛稚雅脸上的迷惘之色更深:“萍娘?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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