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就是个打下手的呀。”
“你也太谦虚了。”龚科长还要坚持。
蔡满心推辞:“而且我过两天要去趟北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真的决定回去?”龚科长走后,齐翊问她。
“不是,暂时先不回北京……我要……还有别的事情。”蔡满心笑了笑,“而且我不喜欢抛头露面啊,你看电视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说不来。”
“这裏的人,其实都挺质朴真诚的,也想做实事,可是毕竟处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内很多年,无论是观念上的转变,还是综合能力的提高,都需要时间。希望他们不要急于求成才好。”齐翊评价道,“本来恢复生态是好事,但同时还要解决这么多渔民果农的生计问题,如果先期曝光太多,在舆·论的新闻效应下,难免会有浮夸和急功近利的倾向。”
“是啊,哪个部门能真的脱离政绩二字呢。”蔡满心说完,饶有兴致地侧头看向齐翊,“你倒讲了不少,不如和龚科长说,你来上镜?”
“不用。”齐翊否决得干脆,顿了顿,神情严肃,“做人还是要低调。”
蔡满心被他忽然一本正经的神态逗笑,“你紧张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怕被仇家追杀。”
窗外依旧飘着细雨,太阳却从西边的云层后扯了一条缝隙,雨雾弥漫的空气中散射出明媚柔和的日光来。一道彩虹跨越天际,似乎从街道尽头一户人家的天台延伸到层层叠叠的厚密云层中。
“难怪希腊神话中说,彩虹Iris是沟通上天和人间的使者。”蔡满心趴在窗台上,隔了布满水珠的玻璃,面颊因为窗外柔和的光线而更显亮泽。
“似乎各地都有关于彩虹的神话呢,”齐翊双臂支在窗边,抬头望着天边,“在爱尔兰神话里,身穿绿衣服的小矮妖leprechaun将它收集的宝藏都藏在彩虹尽头;而台湾太鲁阁族相信,彩虹那边是祖灵的所在地,只有斩获过敌人首级的男人,和会织布的女人,才能到达。”
“其实都差不多。”蔡满心单手在半空虚握,仿佛将彩虹握在手中,“那一端都是让人向往的地方。”
“有什么地方是你想去的?应该,就是这裏吧。”齐翊将她的小臂按下,“有一首歌里唱‘抬起头,忘记奇迹,收回向着彩虹许愿的手’,我想他是对的,要活在现实中。”
回到泪岛,齐翊便着手制作冰激凌,他煮上Espresso咖啡,又将鸡蛋黄、白葡萄酒和砂糖调配加热,和奶油牛奶混在一起,放在冰箱里冷却。桃桃兴致勃勃地打下手,将冰激凌机清理好备用。
蔡满心坐在窗边,拿了一杯柠檬冰茶看书。她其实看不下去,心中已经计划好近日的行程,只是茫然望着窗外阴云翻滚的海面。
吃过晚饭,齐翊将做好的冰激凌拿出来,拿了松脆饼掰成数段,在凉咖啡中浸过,和冰激凌交错着一层层盛放在高脚杯里,最上面放一截蛋卷做装饰。桃桃和几个住客早已迫不及待,拿了小勺分享。何天纬视若无睹,对桃桃的邀请不屑一顾,哼了一声:“女孩子气。”
“不吃就没有啦!”房客们丝毫不客气,风卷残云。
浓醇的咖啡、馥郁的乳香,夹杂些许葡萄酒的味道,因为口感冰凉,没有一点甜腻的感觉,仿佛是热烈喧闹的甜蜜,瞬间被冷却一样,带了丝清冷。却也因这丝清冷缓缓地融化在口中,便衍生出绵长的回味和追忆来。
大孩子们还在嬉闹,蔡满心尝了小半杯便回到房间。
她要准备行装。
拿了旅行袋,裏面除了钱包护照和记事本,只有洗漱用品和简单的换洗衣物。仍然空荡荡,像她的心。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只有没安全感的人,才会带很多东西去旅行吧。蔡满心也没有安全感,但是她仍对未知的旅途充满期盼。
她搭乘夜班车,去百公裡外的省城。大巴车上人不多,她独占一排位子,靠窗坐了,将旅行包放在手边。上了省际高速公路,没有路灯,只看见对面来的车明晃晃的头灯,呼啸一声掠过。更多的时候,只有窗外寂寞的月,愁云惨淡,更有空旷寂寥的田野。赶路的人都不说话,有人开始打鼾。她侧身向前倾,额头顶在玻璃窗上。大巴里冷气旺盛,玻璃凉地像冰。
她喜欢这样一个人独处,颠簸在路上。周围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脸。如同两年多以前从美国回来,喧闹的戏落幕,可以卸下浓墨重彩,真实地作回自己。万丈红尘中,孤单寂寞的自己。窗中倒影仿佛是初抵峂港时年轻跳脱的女子,和此时满面倦意的她无言相对。
开得极茂盛的花,下一刻就将凋敝。
她一路上都没吃什么东西,也不觉得饿。下车后随意找了个小旅馆栖身,第二天一早就去领馆办理签证。
她曾经去过越南几次,和国内南方的村镇差别并不大,因为经济的开放,原本老旧的街巷在一瞬间膨胀起来,而各家独立建造的楼房依旧是狭窄逼仄的,接踵摩肩,像一块块色泽艳丽的积木。喧嚣的城市,寂静的乡村,一切都像亚热带生机勃勃而毫无秩序的植物一样繁茂生长着。
她对这个国家说不上好恶。她只想找到阿梅,或许她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而她,即使在美国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酒会中,也从没有感到安定满足。那时只有CK Collection凉薄的衣料贴在身上,勾勒身形,也将心事呈现,一览无余。还是此前宽大的T-shirt好啊,飘荡荡,心也自由。若有可能,蔡满心愿意用全部来交换。
她想到齐翊说的那句,收回向着彩虹许愿的手。但唯有虹桥,能传递她内心的话语吧。
我在这裏,我在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