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机场候机,母亲的电话追过来:“从小到大,我们都没有要求过你什么,但如果你这么远从美国回来,还就惦记着出去玩,也未免让我和你爸爸太伤心了。”
“你们只强调自己的感受,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蔡满心站在换登机牌的队伍里,压低声音。
“你是自由惯了。”母亲气急,“我们是一直绑着你限制你的那种家长么?不是因为你前些天身体一直不好,我和你爸爸不放心你出远门么?”
“可是,我呆在家里也不好受。”蔡满心办理了登机手续,走到大厅的角落,“我真的没事,只是想出去散散心。”
“怎么了?”母亲听出女儿声音的异样。
“没什么,只是,只是心裏不好受。”她强作镇定,“我在感情上,遇到一些不如意。”
“到底发生什么了?”
“也没什么,”蔡满心顿了顿,“就是,和一个男生在一起,然后,又分开了么。”她着意轻描淡写,但泪水已经沿着脸颊滚落。
母亲沉默片刻:“我们……都没听你说起。”
“我不想你们担心。”蔡满心从包中拿出墨镜戴上,“但我实在不能在家里呆下去,我和那种聚会的气氛格格不入,每一次我都很难过,又要忍住了,不让任何人看出来。我真的很累,我想走远点,歇一歇。”
“出去旅游会让你开心一点?”母亲问。
“嗯。”蔡满心应道,隔着电话点了点头。
母亲不再说什么,嘱咐了两句,挂上电话。不多时铃声又响起来,这次是父亲严厉的声音:
“不许去,现在就给我回来!”
“我已经对妈妈解释过了。”
“我知道,所以才不让你去!”父亲叹道,“你妈妈说你泣不成声。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你这样。你说,这种情绪之下,我们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已经换好登机牌了。”蔡满心哽咽着,“我会照顾好自己。对不起,这一次,我是任性到底了。”
“有什么难过的事,不能对我和你妈妈讲,而要躲避呢?”父亲不解,“如果你就这么不信任父母,不顾虑我们的感受,也不要回来了!”
蔡满心不知如何安慰父母,但她心意已决,搭乘当日最早一班飞机前往儋化。路上遇到气流,颠簸得厉害。降落时她吐得一塌糊涂,但已经两日没有认真吃饭,最后只呕出的酸腥的浅黄胃液。上了长途汽车依旧头昏。车上有一队结伴度假的大学生,一路上兴奋地叽叽喳喳聊个不停。邻座的女孩子有一头清爽的短发,不断拉住她问东问西。
蔡满心知道,是自己六十升的准专业登山包太过惹眼。其实裏面只有一些生活必需品。她没有心情欣赏窗外景致,用渔夫帽遮了眼小憩。无法入眠。
忽而周围的光暗下去,大孩子们兴奋的喊着:“好长的隧道!”
仿佛看到指顶花的花朵,像一串倒悬的小铃铛,在黑暗中摇曳,摇曳。“它的花语是深深思念,英文名字叫做Foxglove,很可爱吧。”那时候她微笑着,指给江海看。清爽的笑声,好像风吹过一茎粉红色的Foxglove。
此时她以为,那是自己今生不再的清脆的笑。
当长途汽车经过白沙镇的路标时,她积攒的泪就要滑落。
哦,白沙镇,我爱的白沙镇。那只是一个岔口,甚至不是一个驿站。
和最初一样的行程,搭乘同一班车,走了同样的路,翻越同一座雾气氤氲的山峦,看见同一片浩渺澄澈的海洋。然而在同样的城镇里,路过同样的街巷,却再也见不到同样的人。
蔡满心从陆阿婆那里取了江海的摩托,她不怎么会换挡,于是慢慢地骑着。沿着公路攀上缓坡,路旁的花树在蓝天下格外艳丽,白色木屋像展翅的海鸥。在公路的尽头,出现了蔚蓝的海洋,波光跳跃在辽阔的水面上。
略带咸腥的海风吹来,温润清新,掀起她的衣角。
在这一刻,连续几日来撕裂般疼痛的心忽然安静下来。蔡满心想,自己或许再也不会离开这个地方。
一路蜿蜒,开下去似乎就是天涯海角。只是大海不明白,夏天过去,弄潮的人就不会再回来。如何放手去爱,曾经的记忆,等时间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