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满心番外 过眼云烟(1 / 2)

<small>如果没有那一年的相逢……</small>

大四下学期,蔡满心原本计划要到峂港旅行。

此前她在世界银行实习了两个月,听周围的美国同事讲起,才知道自己国家南部沿海还有这样一个民风淳朴的世外桃源,于是心生向往。距离毕业还有一个多月,蔡满心早已找到令人艳羡的工作,有大把的时间,无所事事,心裏长草,于是便游说好友何洛同行。

然而何洛百般推辞,蔡满心想到她的初恋男友前几日来了北京,心知再动员也是徒劳,于是便计划独自上路。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父母那边却下了禁行令,说不放心她独自上路。蔡满心抗议,地球那边的美国都自己一个人去了,为什么自己的国家反而去不得。

母亲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父亲拿出凭证,说特意通过在当地任公职的朋友打听,说那边鱼龙混杂,最近还有走私分子和海警的武装冲突。

蔡满心心说,哪里不是一样黑白杂糅,然而毕竟还有一两个月便要离开父母去美国做培训,于是也不再固执己见,乖乖留在北京,只是平时约了朋友去京郊远足。

于是峂港成了一个遥远的地名,她几乎忘记地图上还有这样一个细小的圆圈。之后匆匆数年,她在美国一家咨询公司工作,天南地北的差旅终年不断。中间辗转着在不同的地区派驻,新加坡、东京、香港……她是各大机场的常客,几乎背得出某段时间内几家航空公司公务舱的餐单;她见过那些时常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的大人物,和他们在酒会上谈笑风生嘘寒问暖;她在游轮上看过辉煌的日落,在城市中心的写字楼顶层眺望过若干大都会的夜景。

在许多年后,她跳槽到另一家公司,即将派驻回国,中间有一个月的假期作为过渡,便想着找一个小镇去旅行。

何洛对她的想法表示赞同,又说自己和章远也有出游的打算,此前蔡满心曾经提过的峂港近年来在背包客中评价不错,不妨三人结伴同行。

时隔多年,这个名字又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峂港是一个海边小城,这裏不通航班,也没有火车站,只能搭乘长途汽车或轮渡到达。蔡满心三人乘飞机前往最近的城市儋化,在机场打了一辆出租前往峂港。地图上看,两座城市的直线距离不过三十公里,但中间隔着蔚蓝半月形的内海,公路在蓝屏山后绕一个弯,出租车要开两个小时。

蜿蜒的高速公路绕在山峦后,经过禾苗青翠的稻田。半山腰开始云雾缭绕,掩不住的满山绿意,将沾衣欲湿的雾气洇染成淡青色。

山巅的冷气和大洋的暖风交汇,薄雾浓云经年不散。是而称其为蓝屏山。公路随山势迤逦,在山崖边盘旋,又穿入狭长的隧道。

车窗前方一个亮点,像白色的小高尔夫球,渐渐扩散。夺目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涌入,飞快地填满视野。一大片白光刺痛了眼。

下一刻,是让人屏住呼吸的深深浅浅的蓝。波光潋滟的海面就在公路侧旁,清澈得可以看见水底斑斓的珊瑚礁,海浪仿佛可以荡漾到公路上,干净纯粹得让人想要融化在裏面。

何洛见过浩渺的大洋,但面对这样澄澈的碧海,还是忍不住低声惊叹。

而蔡满心在夏威夷和加勒比海度过了若干的假期,此时并不觉得惊艳,然而心中愉悦,也不觉弯起嘴角来。

一株株盛开的花树扑面而来,白色鸡蛋花、浅紫的三角梅、火红的凤凰花、明黄嫩粉的木槿,轰轰烈烈扰扰攘攘。间或有挺拔的棕榈和椰子树,点缀在碧海蓝天白沙繁花之间,透过巨大扇形的枝叶,浮云聚了又散,蓬松地汇拢在天边,低得触手可及。

这个季节芒果正好上市,三人嘱咐司机师傅看到水果摊便稍停片刻。司机很是热情,说沿途的白沙镇每逢初一十五便有大集,各种应季蔬果物美价廉。

快到峂港时公路有一个通向白沙镇的岔口,集市就在小镇的边缘,热闹非凡,肉类禽蛋、瓜果蔬菜,服装鞋帽、日用百货,一应俱全。有一片空场堆满了芒果,远远就闻到香甜的气味。

章远和司机师傅在车旁聊着天,何洛和蔡满心兴奋地一家家挑选过去。

有一家摊床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在招呼生意,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到何洛和蔡满心便大声喊她们过来,拿刀切开芒果给二人品尝。

“你们是外地来的游客吧?”他说,“我们这儿的芒果最好吃了,不像大城市,都是捂黄的青芒果。”

蔡满心尝了一口,果然细腻鲜甜,味道浓郁。少年又说:“都是自家果园种的有机芒果,肯定没有农药,绿色健康,多买些吧。”

蔡满心笑:“这个小弟弟年纪不大,倒是什么都知道,绿色,有机。”

女摊主笑:“我家这个小猕猴,上学的时候淘得不行,来到市场就精神。哎,定海,一说你你就吐舌头。”她热情健谈,听说二人要去峂港,便主动推荐吃海鲜的地方,她详细描述了路线,又说:“你们见到成哥,就说是芳姐推荐你们过去的,我家阿德和他们是老朋友了。”

二人拎着满满两口袋芒果向回走,章远快步过来接过:“女人真是可怕,到哪儿都不忘购物,连芒果都不放过!”

蔡满心“哼”了一声:“回头不给你吃。”又看看何洛,笑,“算啦,肯定有人舍不得。”

三人在峂港的酒店入住,蔡满心也不想一直和何洛夫妻二人绑在一起,总要给他们一些海边漫步的浪漫空间,于是自己拿了相机出门在城中闲逛。

峂港并不大,依山傍海,蔡满心走上一道缓坡,在坡顶极目远眺,宝石蓝的海平面斜斜地出现在左前方。山坡上多是白色的木质平房,映着背后的青山,犹如一只只展翅翱翔的海鸥。温润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腥咸清新的味道,她的白衬衫被吹鼓,衣角在风中翻飞。

亚热带的天气总是难以预期,前一刻阳光明媚,忽一阵风来,洒几滴细雨,乌云随之翻滚而至,片刻便在天地间扯起滂沱的雨幕。蔡满心跑在路边一栋骑楼下避雨,然而雨借风势斜坠而下,她眼看就要全身湿透,忍不住再向后退,撞在后面的门板上。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一位清秀的姑娘探出头来。

蔡满心忙不迭地道歉。

姑娘微笑,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回道:“没关系,进来避雨吧。”她引着蔡满心走上二楼的客厅,又为她泡了一杯热茶。

室外雷声轰鸣,风急雨骤,室内茶香弥漫,老旧的木地板被磨得发亮。蔡满心看到走廊两旁的一排房间,忍不住问:“你们家是开旅社的?”

姑娘点点头:“以前是,不过现在已经不做了。”

“哦,最近游客不是很多么?”

“阿婆的记性不好,身体也不如以前了,我们又都不在她身边,所以打算将这家店盘给别人。”

“哦。你不是本地人?”

“我是越南人。”姑娘笑,说自己的名字叫做秋庄,“我和男朋友回来看阿婆,过两天我们去儋化找个住处,之后打算接阿婆去那里的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蔡满心对这个秀丽文静的姑娘很有好感,和她聊了一些各地的风物。讲到各地美食,秋庄说陆阿婆厨艺了得,即使是家常的咸鱼肉松、清粥小菜也别有风味,当年来店里住的游客都变成了大胃王。蔡满心遗憾道:“我好几年前是想过要来峂港的,可惜后来没有成行,否则或许也能大饱口福呢。”

想到这儿,她拿出芳姐描述的海鲜大排档,问秋庄是否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走。

秋庄拿来看后笑道:“我本来要推荐一家给你,就是成哥开的这家。”她指了方向,又说:“如果雨停,低潮的时候从海边也是可以过去的,这家店的位置很好,能看到日落。”

蔡满心是个行动派,立刻拿出电话打给何洛,问她和章远是否要一同去吃海鲜。约好了时间,外面的暴雨也收了声势,碧空如洗,远方天际已经渗出一丝玫瑰红来。她沿着小巷走到海边,山岚自海湾山脚的椰林升腾,愈发衬出眼前树木的绿。乌云从山边来,遇到海上的晚霞。大片水墨灰和玫瑰粉的色块交错,慢慢渗透着。海水渐暗渐深沉,远处的灯塔明灭。

长长的栈桥尽处,渔船列在海面,安静地随波起伏。

海浪在不远处的沙洲上碎裂成白色的浪花,一道白线温柔地涌向岸边。蔡满心在松软的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来到海鲜大排档时已经微微出汗,额角鼻尖亮晶晶的。

何洛和章远已经等在店里,要了一斤芒果螺,鲜虾生蚝若干,又蒸了一条石斑。水槽里的螃蟹看起来很是硕大肥美,小伙计为难,说那是老板留给朋友们的。蔡满心失望地叹气,黑脸膛的成哥笑呵呵地安慰她,嘱咐店员:“是芳姐介绍过来的呢,就匀三只给他们吧。”

蔡满心心中愉悦,忍不住对何洛和章远二人说:“当初我要来,美国朋友说这儿民风淳朴,我爸妈偏偏不放心我自己来,说这儿走私猖獗,穷山恶水出刁民。”

她考虑到周围人多,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恰好有人经过,似乎是颇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蔡满心咂舌,只觉刚刚那人的目光扫过来,回头去望,对方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他走到沙滩上的长桌旁,已经有几个当地人聚在一起,他们互相拍着肩膀问好,在桌上摆了一排啤酒,蒸好的亮红色螃蟹堆在盆里,小山一样。

章远问何洛:“咱也整两瓶啤酒?”

何洛蹙眉:“啤酒海鲜,小心中风。”

章远向着邻桌努嘴。

蔡满心笑:“他们大概都免疫了吧。”

章远争不过两个女生,索性要了三只椰子。

邻桌的气氛很是热烈,似乎是某个旧友带着新婚的妻子自远方归来,不断听到大家劝酒的声音:“这杯老怪是一定要喝的,新媳妇也不能拦着。”

那边酒过三巡,这边蔡满心三人也吃饱喝足,打算结账。这时不知谁拿来两把吉他,被叫做老怪的男子接过一把,又将另一把递给身边的朋友。二人调弦正音,低声交谈了几句,琴声便行云流水地响起,是蝎子乐队的《Dust in the Wind》,二人齐声唱着:

“I close my eyes

Only for a moment and the moment''s gone

All my dreams pass before my eyes in curiosity

Don''t hang on

Nothing lasts forever but the earth and sky

It slips away and all your money won''t another minute buy

Dust in the wind

All they are is dust in the wind”。

蔡满心听得兴起,忍不住也跟着和了两句。

成哥听到,招手邀她过来,“小妹唱歌很好听啊,你学过声乐?”

“小时候参加过少儿合唱团。”

成哥笑,“选一首老歌,我们弹,你来唱,好不好?”

蔡满心点头,选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在悠扬的琴声中,低声唱道:“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真是个不错的歌手。”众人纷纷鼓掌。

“没想到你声音那么沉。”成哥问,“你多大,二十出头?”

“女人的年龄是秘密。”蔡满心眨眼。

“哈,如果你老一些,我就会追你的。”成哥笑。

众人哗然:“成哥,好不容易贞姐刚刚回国了,你就在店里逗小姑娘?”

蔡满心笑:“多谢,没想到我还是小姑娘呢。”

她回到座位上,何洛探身问:“以前不是有个高年级师兄追你,总在咱们楼下弹吉他?”

蔡满心耸肩:“我顶看不惯那些男生,只会几个和弦,就来买弄骗女生。”说着她看看章远,又看看何洛,说,“你说是吧?”。

章远无辜地举手:“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真是半个和弦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蔡满心笑:“你已经道行很高了,简直是男友标杆。”

“当初追你的奥利弗呢?”何洛问,“我见过,这个人挺好,会吹萨克斯,还为你学了《茉莉花》和《小河淌水》。”

蔡满心歪头:“不知道,在一起久了有些厌倦,没有你说的那种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