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志是她生前捡的。刚捡到的时候,可能是受了伤,一直昏迷。前不久才醒,醒来后连自己的姓名来历、父母宗族都不记得了,也没能找到家人。她临终前放心不下,把承志托付给了我。我想干脆就收他为子,让他承嗣,你意下如何?”许敬业用商量的口吻问女儿。
——他在学医制药、经营药铺方面都没什么天赋,从“儿子”帮忙打理后,他就经常询问其意见。这会儿习惯性地问出口了。
许长安眨了眨眼,一句“不如何”几乎就在嘴边。她难以置信,甚至有点怀疑父亲在说笑:“你要以他为嗣子?”
许敬业含笑点头:“是。”随即,他又感叹:“当年若是没有你母亲的反对,只怕我的儿子,也有这么大了吧?不过也可能这就是天意,是老天不忍心我绝后,用这种方式给我一个儿子。”
他颇觉唏嘘,对眼下这情况也算满意,连先前对女儿的责怪之情也渐渐淡了一些:“以前的事,咱们就不说了。不过以后你就不要再抛头露面了。等你伤好以后,在家学点女红针黹,学着好好做女人……”
而许长安却只觉得胸前一阵窒闷,堵得她难受。她脸色难看,定定地望着父亲:“爹,你说过,我适合学医,我还想去药铺。”
许敬业面色微沉:“你还去药铺干什么?真把金药堂当成你的了?祖宗遗训都忘了?你是要嫁出去的人。家里的产业怎么能让你继续插手?”
许长安抿起唇,胸口生起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酸楚和不甘。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能插手?以前不就是我管的吗?我可以不出嫁,可以一辈子留在许家,以后招赘过继都行。”
她看着金药堂慢慢起来,重新打出名声,现在却被一脚踢开。仅仅因为她不是儿子。这令她无法接受。
许敬业耐着性子:“我自己会过继嗣子,不需要你招赘,也不用你留在家里做老姑婆。你只管安心待着,过几天会有人来相看你……”
父亲态度坚决,不容辩驳。许长安心内生出浓浓的失望:“你宁可把家业交给一个外人,也不肯给你唯一的女儿?”
许敬业怫然不悦:“什么外人?那是我要过继的嗣子。”
“爹,姓名来历,人品性格,一概不知,你就要以他为嗣?你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许敬业的耐心终于告罄了。他原本十分得意的决定在女儿这里,得到的居然不是夸赞,而是接二连三的反对和质疑。
这使他身为父亲的权威再一次受到了严重挑衅。他羞恼而愤怒,先前被他强压下的情绪重新翻涌上来。
许敬业拧眉,口不择言:“草率?我这辈子做的最草率的一件事,难道不是把你当成了儿子,被你和你娘那个妒妇合伙骗了十几年吗?但凡我有个亲生儿子,又何至于去过继嗣子?你害得我没了儿子,还想让我死后也断了香火是不是?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这话不可谓不诛心,连她已经去世五年的亡母都被拉了出来。许长安对父亲一向敬爱孺慕,否则也不会危急关头以命相护。此刻失望神伤笼罩之下,她怒火蹭蹭蹭的点燃,下意识就想反击。
她的神色异常平静,甚至还笑了笑:“不敢,我其实是希望爹爹能有亲生儿子继承香火。爹爹今年不过才四十有五,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再续娶一房娇妻,何愁没有亲子?过继的终究不是亲生。”
许敬业不清楚女儿是否了解他的身体状况,但他心里很清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这话无疑是往他心口捅刀子,捅得他遍体鳞伤。可偏偏这种隐秘的事,事关尊严,他又不能说出来。
“你——”许敬业脸色变了几变,他胸膛剧烈起伏,嘴唇动了又动,铁青着脸,指向门:“出去!你给我出去!”
许长安眼眸低垂,行了一礼:“女儿告退。”
她刚走出厅堂,就听到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她的父亲,盛怒之下,将满桌的茶具都扫在了地上。
许长安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也不回头,一步一步往前走,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知道自己反击成功,气到了父亲,但并没有因此而觉得畅快,反而闷闷的,不大舒服。
现在是五月末,暑气正盛。许长安行得极快。刚出厅堂没多远,就瞧见迎面走来两个人。
许长安看得分明,是周管家和那个叫承志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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