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阿鲁带下令,那城头上亮起一片灯火,一个人脑袋探出来,“我是汾阳军千户孟蛇,请问哪个是韩王千岁?”
阿鲁带立时怒了,大骂一声:“胆大包天的狗东西,连王爷千岁都敢怀疑,小心等下要了你的脑袋。”
孟蛇见着下面军衣整齐的女真骑兵,站在一望无际的火把之下,从北门外蔓延出去好几里,当前几个衣着华贵的女真贵人高踞马上,神情倨傲不说语气非常不好,知道怕是真的朝廷大军到了,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要完颜亨出示官照,惟有无力的对北门的军士打了个手势。
汾州城的北门吱吱呀呀的被人打开,完颜亨并未马上进城,反是兀立牙带领一千骑兵撒开四蹄冲进城,抢占了汾州城各处府库要隘,而完颜亨和阿鲁带则是站在城门口,等待汾州的官员出迎。
孟蛇带着讪讪的表情走到了阿鲁带面前,阿鲁带也不难为他,随手扔出了自己的官照,孟蛇自己不认字,惟有交给了身旁的一个节度使书吏,那书吏小声念道:“……燕京府路万户都统……”
孟蛇急忙抢过那本官照,小心翼翼的双手捧到了阿鲁带面前。阿鲁带收了官照后将孟蛇上下打量一番,“你是个千户?你们节度使呢,还有,汾州城里的官呢?怎么,他们的架子比韩王千岁还大?”
不待孟蛇回答,就见到城里一阵人仰马翻的叫喊,然后是一群人袍服不整的匆匆赶来,当中一人到了完颜亨面前甚至连官袍都穿反了,看那服饰,应该是个四品官,那人见到了完颜亨连忙跪下磕头行礼。
完颜亨皱皱眉,看服饰应该是河东南北路提刑司的人,还是个副使,不过这衣衫不整的模样真是不好与他说话,惟有冷哼一声,扯扯缰绳纵马踢踏踢踏的进城去了。
这时的汾州城里不时能传来厮杀声,刚才孟蛇延迟了一阵开门,就是想要去把城里的乱兵赶杀干净,现在兀立牙带人入城,又遇上了那些天王寨的喽啰兵,哪里会有好话说,大刀一挥砍过去就完事了。
在血迹依然的节度使官邸门前,完颜亨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完颜安国,这时的完颜安国神情镇定,如果不是不久前还只是灰白的头发这一会功夫已经变成了雪白,别人看到他都还以为这老头身上什么事都没发生呢。
完颜亨明白,这完颜安国身后自有一个势力在支持,而他从太原府绕过没得时间去和张浩打那个扯皮官司,对完颜安国的处置,只有皇帝完颜亮和洪过最有权说话,完颜亮是皇帝手握生死大权自是不必说,洪过么,他流连太原那么久了,想来张浩为了摆脱责任,一定会去找洪过开价码的,到那个时候,完颜安国的生死也能算是一个小小的筹码了。
顿马于完颜安国面前,完颜亨淡淡道:“郭安国?”
那完颜安国心中一阵战栗,完颜这个赐姓还是金太宗完颜吴乞买时代就赐下的,现在完颜亨如此称呼,显然是不打算继续承认这种恩典,完颜亨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想来是有了皇帝完颜亮背后的授意。
果然,完颜亨掏出一道圣旨,冷声道:“陛下旨意,本朝以前所有赐姓一律追还,各位功臣之后各归本宗,郭节镇,请起吧。”
说完,完颜亨也不去搭理郭安国,竟是踢踏踢踏的纵马步入了节度使官邸,从这个时候起,汾阳军节度使官邸就成了他的行辕。
随后,完颜亨手下骑军四出,一面剿灭汾州城中的乱兵,一面派人去收缴汾州城四门外的私兵军营,同时将所有参与围攻州城的汾州大户抓回来,暂时拘捕在提刑司大牢里,最后,则是完颜亨调遣军队到汾州下面各县宣读旨意,严令各县主官严守县境,安抚四方百姓,同时立即开仓赈济灾民,“如有一人死于饥荒,自县令以下查办”。
但是,那个汾阳军的节度使郭安国,完颜亨仅仅任由他住在行辕的一个小院里,不闻不问甚至连见都不见,似乎是在等什么。
完颜亨进驻了汾州后的第四日,他要等的人终于姗姗而来。
在五百骑军的护衞下,洪过施施然走进了汾州城,一别半月,这汾州的天已经完全变了,当他走进汾州城北门的时候,特地在马上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来,“啊哈,今天的天气不错么。”
那张汝霖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着洪过此时一副小人得志样子,着实是哭笑不得,这个洪过实在让人看不透,有时候他傻的就像个书呆子,有时候偏又显现出自己的精明,甚至是一种让人恨得牙根直咬的狡黠来,更多时候,洪过表现的不像是个书生圣人门徒,更像是个有点滑头的小骗子。但是,他脑中想起了父亲张浩临走时候的告诫:
“那洪改之看似随,实则最重情义,而且情乖张,只能以恩义结交,不可武力威逼,你一路上要多和他交好才是。”
一行人缓缓来到了韩王完颜亨的行辕,洪过跳下马与张汝霖客套几句后,径直去见完颜亨,竟然是将张汝霖一个人扔在了大门口。看似这个举动非常无礼,张汝霖心裏明白,这是洪过给他留下了空间和时间,让他去办好那件事。
经人引领到行辕内一座小院外,看着院门外没有一个仆从和护衞,甚至是连个看门的家人都没有,在热闹的行辕之中,这小院非但没有沾染上一点热闹的气息,反是带着重重的暮气和阴晦感觉,浑不似活人居住一般。
张汝霖迟疑了一阵,终于叹息一声,伸手推开了院门,院内响起了一个迟疑的声音:“谁?”
“告诉郭安国郭大人,就说有同门来拜。”
张汝霖的话传进去没过多长时间,就见一个青衣仆人神色惶恐的跑过来请他进去。在院中优雅的房舍中,张汝霖看到了他此行需要见到的人物——郭安国。
见到张汝霖来拜访,郭安国脸上先是一喜,随后就是脸色骤变,身子颤巍巍的站起来想要迈步出去迎接张汝霖。那张汝霖无奈的摇摇头,眼前的郭安国,可还是过年时候到太原去拜望张浩那个郭镇帅么?雪白的须发,满是皱纹的脸上泛着青灰色,没了半点生气的眼睛,仅仅在看到他的时候才有了些神采,整个人若是无人搀扶竟然不能站起身了。
张汝霖叹口气道:“师兄,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这可让我父亲如何帮你收拾残局啊。”
听了这话,郭安国突然现出一丝冷笑:“张仲泽,你少给我装蒜,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年初送入都总管府内那份子,你才是拿最大一份的,怎么,现在嫌烫手了?当初可是有人亲口告诉我,只要是在河东两路,出了事他一体帮我担下。”
张汝霖脸色不变,还是那种忧虑的表情道:“你以为我没在父亲面前帮你说好话么?为了你的事情,父亲打得我差点没法站起来,还要我怎么帮你……”
郭安国迫不及待的打断了他的话,“长话短说吧,他们究竟要如何处置汾州的事情?”
张汝霖伸出两个手指道:“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