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第二天,洪过就随着韩千户一起返回了太原城,李光宗终究没能赶回来,韩思古的身子骨不可能千里折腾,再加上洪皓留在汾州看守酒窖的十个人,他在汾州算是留下了四十几个人,若是放在十天前还会为这些人的安全担心,现在既然有韩千户这么个保护伞在,他对汾州的一切自是完全安心下来。
出门时候是个风雪天,洪过回身看看雪中的汾州城门,心中默念:想来明年就会从燕京来这裏,应该不会再来回几千里的折腾了吧。
路过太原府的时候,虽然知道张浩最近不待见自己,洪过还是送了一份礼物去都总管府上,无论两人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这表面文章总是不能少了,就如张浩收到礼物后,同样派了一个管事将洪过送出太原城,两人之间既然短时间里不想撕破脸,那就要尽力做好这些虚文。
虽然韩楼生留在了太原府,洪过队伍没有减少反是越发的扩大了,就在太原城,完颜亨留下的四百马队找到洪过,那领头的猛安长答不也言明,是韩王下令护送洪过前去燕京,正愁一路上人手匮乏呢,洪过怎会放过这些家伙,自是乐得不去担心路上的安全。
这群人被洪过驱赶着一路上兼程行进,总算是在十一月末到了燕京城。
虽然北地冬天,土地冻得比铁还硬,一镐头下去只能凿出个白印来,可是,此时的燕京依然好像是个大大的工地。土地冻了?好办,铺上木柴和石炭,烧,烧到地面融解然后开挖,遇到冻土继续用火烘烤,就是这么个干法,竟然已经在燕京城的北城,建出了一个潦草的宫城雏形来。
看到燕京城里望不到边际的民夫和士卒,洪过不得不感叹,一个朝廷只要肯下决心动用倾国之力,就没有他们建不成的工程,大不了就是穷奢极欲耗尽民力么。
看着寒风往来民夫身上单薄的冬衣,还有他们在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子,青紫的脸膛与双手,洪过无奈的摇摇头,现在的他根本帮不到这些人,再者,他的计划中间,就是要利用金国这些大工程,耗尽金国的民力,如此才能达成他心中那个目标,现在营建燕京不过是个开始,以后……以后怕是还要有更多的百姓,如今天这些民夫一样,被驱使着在冬日劳作。
不忍再看,洪过把头扭到了一边,突听耳边有人说道:“改之既然到了燕京,为什么不去王爷府上,偏跑到这裏?”
听声音就是阿鲁带,这个女真都统与洪过关系最近,听说了洪过到来,就在完颜亨面前请了令过来迎接,谁想到竟是在工地上找到了洪过。
勉强挤出个笑容,洪过一开口,就是股凛冽的寒风灌进肚子里,“那个,怎么没有姜汤?他们现在的样子,怕是挺不了太久。”
阿鲁带神情自然的道:“工期太紧了,没那个时间去想太多,这裏每天都要拖走几十个,还好每天都能补充进来百十来个,勉强能保证不落下工期。”
几十个,百十来个,饶是洪过已经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对阿鲁带如此淡漠的语气还是无法忍受,一口怒气在胸口腾起,直通通的顶撞回去:“汉人的命就这么贱?小心闹出民乱,那是就不是拖延工期了。”
阿鲁带苦笑下,指着远处对洪过道:“你以为光是汉人么?那边,看到没,奚人,还有那边,契丹人,渤海人,看看那里,对就是那里,那些人就是女真人。这么说吧,为了营建燕京,几位大人已经将燕京周遭所有能找到的劳力都用上了,何止是汉人啊,现在王爷正在筹划着要从河南辽东征发劳役呢。”
洪过默然了,竟然连女真人都征发了,他还能说些什么。最后只有勉强道:“好歹给他们吃饱穿暖,这些人干的熟练了,如果白白死掉,征发新人能不能按时到达不好说,光是个适应工作,怕是就会耽搁时间。”
说完这些,洪过甚至都没去看望下完颜亨,就匆匆带人离开了燕京城,临走时候,他的心情极为矛盾,一方面他是希望看到金国不断的使用征发民力,最终变成席卷金国各地的,另一方面,让他亲眼目睹这些被滥用的百姓,在寒风中辗转挣扎,他来自后世的心又在不断的受着煎熬,最终,他只能选择逃避,努力不去看不去想这些事。
阿鲁带的估计还是有些粗疏了,洪过出了燕京一路向北,过了锦州,沈州地界,都能看到被强征出来服劳役的民夫,在寒风中辗转向南行进,不仅是汉人,契丹人渤海人奚人女真人,甚至说,洪过还见到了几个高丽人,越是如此,洪过的心情越是不好,到了最后,他干脆躲进一辆乌篷马车上,不去看外面的情形。
过了沈州,这个情形慢慢消失了,到了黄龙府后就完全没有了,可是,这个时节的路也是越发的难走,尤其是一场风雪过后,路上往往就是堆满继续,异常艰涩难行。
金国的驿道继承自辽代,按照规定,在驿道上奔行的兵丁,每天要将公文信笺传出三百里,这是死规矩,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一旦有公文送到,必须用最快速度传递到下一个驿站,如此往复交接,一日走出去三百里路程。
借了这驿道的光,路上总是有人清理积雪,连带着让洪过他们行动时候也能够方便些。饶是如此,当洪过临近上京时候,也是十二月下旬将要过年了。
走入上京城的时候,洪过长长的嘘出一口气,时隔半年多,又回到了这座城市。
或许是临近年关的原因,这上京的北城里着实热闹,不仅仅是附近百姓过来采办年货,洪过还见到了不少牵着马匹,身上裹着粗糙皮裘的牧民,只是看不出这些人到底是契丹人,还是更西面草原上的遊牧部族。
洪过的车队里,前前后后的有大车几近二十辆,还有数百人跟从,整支队伍能排出去一里地,这样的一支车队要进上京城,无论守门的官兵如何颟顸,都不可能不去盘查,即便洪过手里有完颜亨的金牌也不成,那守门的官一定要仔细检查每一辆车。
那跟随洪过回来的女真猛安长答不也着实有些不耐烦了,他们女真人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只可惜,洪过在一边没有发话,还真由不得他出头。
洪过有洪过的心思,那守门的官也是职责所在,自己在汾州骄横跋扈也就罢了,回到这金国的首都犯不着如此蛮横不讲理,不是所谓“咬人的狗不龇牙”么,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那会咬人的恶犬,平时不张嘴,张嘴咬死人。
可惜了,洪过能等,他后面有些人却等不了。
洪过这边抱着暖炉正在与答不也闲聊呢,一路上两人关系处的不错,经常凑在一起喝酒吃肉,洪过在后世也是个饕餮之徒,在吃食上面算是有点了解,时不时的自己下厨做上两个小菜,或是炖上些肉下酒,一来二去的两人关系就亲近起来,毕竟是将近一个月的旅程,一路下来就相处的非常铁了。
忽听车队后面响起一阵古怪的叫喊声,虽然能听懂这些人在喊叫什么,可是那吐字发音着实的古怪,洪过感觉好似在哪里听过,却是想不出来具体什么时候听到的。
正在奇怪呢,就见严五一路小跑来到了洪过马车前,不等开口,这货先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这一闹可是将洪过和答不也吓了一跳,原来严五身上的皮裘竟然被撕扯的支离破碎,还印着几个大脚印在上面,脚下连靴子都没了一只,头上的皮帽早没了去向,发髻也披散开,一抬头,脸上完全花啦了,左右脸颊被抽出几个嘴巴引子,一只眼睛还是乌青的。
可以说,自从严五跟了洪过以后,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
洪过的脸当时就拉下来了,严五是他的仇人,虽然挂在羊蹄名下,可这半年来都是跟着洪过跑前跑后的,洪过自己没事都踢两脚抽个耳光,要不就是做个人体试验,这些都是他洪过的特权,可不意味着别人也能照搬照做,俗话说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现在严五被打成这样子,还是在上京城门口,这不是分明在抽他洪过的耳刮子么。
那边的答不也当时翻了脸,一勒缰绳转过马身去:“我姥姥,老子瞧瞧,谁他娘的吃了豹子胆。”
洪过眼中一股厉色闪过,却没马上说话,仅仅对严五淡淡道:“说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