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这个矬子欺辱我们,你不出来管管,现在我们只是回敬他一下,就成了不讲礼仪,好,很好,”洪过怒极反笑,“你确定你是金国的礼部主事,而不是他们那个大高句丽国的官?”
不等那个七品主事说话,那边使者的车队裏面,已经响起一阵叫嚣声,地上的矮子更是愤愤不平的骂起来:“大,大胆,竟然有辱我国号,我定要……”
洪过抬脚对着那个矮子脸上狠狠踹了一记,那矮子吃受不住,趴在地上一阵干咳,竟是吐出一堆槽牙来。这情形看的那个七品主事好不心惊,不断猜测眼前这个书生到底是什么人,怎的如此嚣张跋扈。
“大,大你个头,”洪过指着那个礼部主事大骂:“你这不开眼的狗东西,把一群骗子引进来不说,还帮着骗子欺凌自己人,你他娘的眼睛是不是当,都用来放屁了。什么高句丽,一个当年被大唐灭国五六百年的东西,也敢出来到大金招摇撞骗,弟兄们,给老子打骗子,生死不论,放倒一个老子赏五百文。”
如果要说别的,或许这些极北之民还不大清楚,可大唐的威名实在太盛,即便是几百年后的东北,即便是这群刚从通古斯冰原走出来的野人,也多少知道大唐的威名,更遑论那些个汉人契丹人渤海人,这些当年无不臣服在大唐武威之下瑟瑟发抖的民族,对大唐的恐惧已经是刻在了骨子里,当他们听到洪过说,那个什么高句丽国是被大唐灭国的,首先信了几分。
等到洪过放出赏格,轰的一下,整个人群炸开锅了,一个普通的女真猛安谋克的正兵,一个月下来才能得到两贯钱,还未必能够足数发放,现在洪过张口就是一个给五百文,这裏所有人当时就疯了一样冲进来,挥着拳头见人就打,甚至连那个穿着金国官服的礼部主事,也被人两拳放倒在地。
洪过这次算计失误了,他放赏格太早,竟然连自己都没等跑出去,就被人群围上来。幸好他身子骨结实不少,不时的挡开舞动的拳头,饶是如此,身上也多少了挨了两下:
“靠,让开,冲我威风什么,正主在后面呢……谁他娘的打我,打死了没人给你们兑付现钱……靠,我就你们放倒就成,没叫你剁脑袋,放下放下,我的新衣裳啊,又被你们给毁了,喂喂,你小子别走,赔我衣服……”
洪过狼狈不堪的挤出人堆,抬眼正看到了同样狼狈的答不也,他嘿嘿一笑:“老货,不进去放倒几个,一个就是五百文呢,你一个月也才八贯俸禄吧。”
答不也躺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靠,老子八贯月俸不假,不过还有旁的东西拿,粮食布匹马料一应俱全,犯不着跟这些混账东西去挤。”说话,他对着洪过眨眨眼:“你帮老哥出气,老哥谢谢你,不过呢,这事人多了好应付,如果老哥掺和进去了,怕是朝廷就会只收拾老哥一个,那个时候老哥可应付不来了。”
洪过莞尔一笑,谁说这些大头兵不明白事理,答不也虽然粗豪,可也明白什么是“法不责众”,尽管他说的罗嗦,基本的道理也算是说清楚了,今次的事情,当官的不去掺和的话,朝廷最后只能去处罚几百名女真兵,每个人身上均摊的责罚怕是轻的很呢。
正想着,那个答不也爬到了洪过身边,“老弟,你说实话,这些家伙是不是真的使者?”
洪过懒懒的站起身,一边收拾身上皮袍,一边慢声道:“你们金国朝廷连馆伴都派出来了,还能有假么。”
答不也脸色微变,然后压低声音道:“老弟,今天这事怕是真的闹大了,老哥在上京还有亲戚,不如先去躲躲,老弟你门子硬,自是不会害怕这些番人,不如留下来……”
就在这时,他们两人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两个谁也别走了。”
完颜雍,也就是完颜乌禄,现在真是欲哭无泪,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怎么就招惹上那个祸害了,还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好像黏上自己了。
在完颜秉德之乱中爬上了会宁府尹的高位后,不到半年时间里,这位金国的宗王,皇帝完颜亮的堂弟,就攀上了高枝,一跳之后竟然是顶替了卢彦伦的缺,升任了礼部尚书。按照六部排名,吏户礼兵刑工,这礼部排名还在兵部之上,他的官运竟是比在合剌朝廷时代还要亨通呢。
这时值年关了,各藩国各臣服部族的使者开始陆续抵达上京,向他们的共主——金国皇帝——敬贺新年,自然,金国的使者也纷纷派出去,前往西夏和南宋去祝贺新年。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礼部是最忙的地方,不单单要接待各国各部使者,还要负责安排朝廷的新年庆贺大典,新年时候一应的祭祀仪式,甚至是对朝廷百官发放的犒赏等等,每到这个时候,礼部的大小官吏就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半三半的用,即便是一部尚书也不能例外。
今天就应该是高丽使者抵达上京的日子,完颜乌禄虽然不大熟悉礼部上下的人事,可也知道,这毕竟是一国使团到达,即便朝廷对高丽不冷不热的,但是谁让女真人的按出虎水完颜氏出身有些模模糊糊,当年被称为完颜氏始祖的完颜涵普竟然是从高丽国到达辽东,然后落户生根,入赘到按出虎水完颜氏,所以这个朝廷上的不少女真贵族,尤其是一些完颜皇族的宗王,对那高丽都有好感,他这礼部尚书要想稳稳当当干下去,就必须去向那个高丽使团稍稍示好。
所以,虽然礼部的事情非常繁忙,完颜乌禄还是抽出身子,亲自迎接到了上京北城,就在前往迎接的功夫,那完颜乌禄还在腹诽,这些高丽番仔真是有毛病,放着南城清闲的城门不走,偏要走北城然后招摇过市再进南城,完全是多此一举。
还没等到北城的北门齐化门呢,完颜乌禄就听见街上百姓不断的高喊“打人了,打起来了”,不仅呼喊,那人流竟是逆行出城而去,看的乌禄心中当时就是忽悠的翻了个。
果不其然,远远看去正是高丽使团,连马车都是金国驿站的,非常好认,至于另外一方么,乌禄着实认不出来,就算认出来又如何,无论这些人如何势大,竟敢与藩国使团发生冲突,还动手打人,告到哪里都是要好好收拾收拾的。
完颜乌禄看到高丽使团被人群殴,当时脑门见汗了,在他看来,这大金国的百姓死上十个八个都不是事,可是外国使团成员,不要说死掉,即使是有个受伤的,对整个礼部来说都是天大的责任。
见到了高丽使团被打,完颜乌禄几乎是下意识的命令:“立即拘捕肇事者,全力营救高丽使者。”
让完颜乌禄尴尬的事情就此发生了:
那些打人的家伙,不要说是守城的武衞军无法喝止,就连他这个堂堂尚书三品大员的账都不买,无论完颜乌禄如何喝止,甚至于跳脚气急败坏的痛骂,那些家伙该打人还是照打不误,如果有武衞军敢伸手拉人,当时就是一个拳头过去,武衞军都是汉人,哪里敢与女真兵交手,自是落荒而逃了。礼部倒是有几个小官想在新任尚书大人面前好好表现下,可是他们也不必武衞军强太多,各自带个乌眼青回到了完颜乌禄面前。
终于,乌禄看到了两个似乎领头的家伙,背对他们在商量如何逃走。
这下乌禄可算是抓到正主了,当即二话不说,摆手就将那两个领头的家伙围在当中。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是他更大尴尬的开始。
他走到两人面前一看,当时一颗心就是不断下沉,那个书生太面熟了,怎么回事,这个煞星时隔半年又在上京出现了,难道说,皇帝又想打开杀戒?不对啊,前阵子不是听说这个家伙还在河东折腾么,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乎是硬着头皮的,乌禄要求洪过停止斗殴,没想到的是,洪过好像非常好说话,当即对着人群吆喝几声,刚才还是打的正欢的女真兵和随从们,听到他的叫喊,立时放手不打了,但是,洪过的叫喊真真让乌禄几乎噎死:
“行了,别打了,从现在开始再动手的,老子不给赏钱。”
当人群慢慢散开,乌禄向地上一看,那高丽使团简直是惨不忍睹:
人,全撂倒了,甚至连大牲口都被人放倒在地,大部分似乎都还有口气,只是胳膊腿不住的抽抽着,出气多进气少,看样子这口气也喘不了太久了。
车辆,全体散架子了,车上的物事扔了一地,怎么看都好像是被人洗劫一空。
完颜乌禄有些抓狂了,这时的他顾不得洪过的赫赫凶名,几乎是跳着脚趾着洪过大吼:“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高丽国的使团。”
洪过漫不经心的晃动下脑袋,舒展着身子,慢声道:
“高丽使者?老子打的就是这群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