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亮无奈的看着徒单特思,再看看洪过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立时没了好心情,指着洪过不满的道:“笑,笑,笑什么,你依仗的不过是往日那点情份,就敢如此胆大妄为,小心朕革了你我的情份,那时候我看你是笑还是哭。”
革了情份,洪过突然感觉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再者说,情份怎么会被革掉,这种话也就是一句气话罢了。这时顾不得去想那些,端端正正的施礼道:“外臣如此放肆都能被陛下宽恕,足见陛下天仁厚,自古仁德之君最是重情,陛下仁德海内第一,这重情想必也是海内第一的。”
呃,在场的人虽然感觉这洪过怎的说话如此恶心,却不敢现出一丝一毫的反感状,难道他们要跳出来说,完颜亮最是好杀的皇帝,什么情份的根本是与皇帝无缘的东西?
既然完颜亮都想保住洪过,特思萧裕李通这些人索借花献佛,一起躬身向完颜亮行礼,恭请完颜亮宽恕洪过。到了这个地步,完颜亮也就是顺水推舟的表示下自己的仁德。
一场弥天大祸,就此烟消云散。
揭过了闯宫犯禁的事情,众人的话题又回到了高丽使团身上,完颜亮一开始也是听到高丽使团被打,而后是萧裕简要的呈报高丽使团被打的经过,现在听到了洪过详细的陈述了整个事情始末。完颜亮听后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看向一众心腹。
徒单特思论及关系最是亲重,皱着眉道:“那个礼部的馆伴简直该死,全家都该死,高丽人无礼之极,他还在帮着高丽人说话,高丽那些使者着实该打。”
张仲珂与仆散忽土二人,一个是弄臣一个武人,这个时候虽然不爽礼部官员的做法,却是知机的没说话。
金国的官制,在尚书省下设置左右司,是监察六部官员和日常处置公务情况的机构,就相当于后世国务院内部的监察人员,品阶虽然不高但权力很大。
李通是六品的右司员外郎,虽然礼部不是他分管的范围,但事关六部之一,他也是有发言权的。所以李通在徒单特思之后道:“这时值年关,礼部本就是事情繁杂,为防止节外生枝,对诸使者多有宽宥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如此有损国威的事情,倒是第一次听到,想来是积弊所致。”
“好一个积弊,”完颜亮冷冷的接道,而后看了看站在那里作鼻观口口观心状的洪过:“改之有什么看法?”
众人心头一跳,这些事情都是金国朝廷内务,按照本分来说,洪过不过是一介宋国人质,竟然被咨询起金国内务,可见这姓洪的书生,在完颜亮心头地位如何重要。
虽然完颜亮重视,但是这个时候洪过真的不适合说话,所以他也是反覆谦让,无奈完颜亮今日就是要听洪过的意思,最后甚至装作发怒,要打洪过廷杖了,洪过知道躲不过去了,叹口气道:“既然是积弊,短时间里就不要指望扭转,再者说,现在是年末了,难道还要大肆整顿人事,最后让礼部整个瘫痪?现在看来只能增加监管。”
众人一愣,洪过这个建议倒是中规中矩,没有太多新意,但是符合了现在时至年关一切政务求稳的大原则。
完颜亮皱皱眉,“监管?如何监管?有御史台,有左右司,不一样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
洪过撇撇嘴:“用人不当吧,分管礼部的左司应该换换人了,礼部可以暂时不去整治,下手整理左司上下官员,应该不会妨碍过年吧。”
嗯?洪过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在场的人俱是精神一振,尤其是李通,此时已经将全部注意力盯在了洪过与完颜亮的对话上,撤换尚书省左司的官员,那谁去替补,应该是选择皇帝的心腹,能马上接手左司诸项事务,又不影响年关时候整理所有文案的,必须是从类似衙门选人赴任,比如,尚书省右司衙门。
完颜亮似笑非笑的看着洪过:“改之可有合适人选?”
殿中其他人一脸惊奇的看看完颜亮,又用满是艳羡的目光去看洪过,天啊,这是怎样的殊遇,连官员升迁罢免都来咨询,这可是只有执宰大臣才享有的特权,难道说,皇帝是将洪过看成宰相一样重要?
洪过咋听这句话,也是心裏蹦蹦乱跳了一阵,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简短思索下,发觉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完颜亮不是傻子,怎么会向一个布衣百姓去咨询官员任免的大事,再者说,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真的说出个名字,会不会被完颜亮看成是恃宠专权?不行,不能这样去做。
所以洪过摇头淡淡道:“官员升迁任免,全在陛下一心,外臣岂能猜度。”
完颜亮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就在刚才,他心中未尝没存着试试洪过的想法,看看这个自己最宠着的小师弟,会不会恃宠而骄公然干涉朝政,现在看,这个考验还是太小意思了,洪过轻轻松松就过关了。
回头扫视一眼自己的心腹,尤其是在跃跃欲试的李通脸上停了一下,那李通感觉到了皇帝的视线,表情一僵,完颜亮收回了视线,对萧裕道:
“传旨尚书省,太常卿张用直以本衔,领尚书省左司郎中,监察吏户礼三部受付之事。”
李通的脸一下就垮下来,竟然是张用直,皇帝的老师,出身临潢的大儒,无论才学,亲近还是人品,他都比不过的人物,他输得一点都不冤。
洪过暗自笑笑,说实话,刚才他那番话还真是为李通铺路,以报答李通刚刚为自己通禀的事,只可惜,完颜亮有自己的心思,那他就只有对李通说声对不起了。
就在这个时候,稽古殿外有人奏事,梁汉臣急忙走了出去,过不一会,这个宦官悄悄走回完颜亮身侧,在他手上多了几件东西。
完颜亮注意到了梁汉臣的举动,随意地问道:“是什么?”
“回禀陛下,是高丽使团的国书和奏章,武衞军从使团被砸碎的物事中检翻出来,呈交陛下御览。”
完颜亮听了就是眉头微皱,其他人也是满腹狐疑,武衞军未免也太不会办事,这些东西怎么好自己收起来,那国书是要由高丽使者亲自在庆典上交给皇帝,奏章也是要在皇帝接见使者时候拿出来的,现在自家人悄悄给收起来,算是哪门子的事么,传出去可就要各方使臣笑话死了。
完颜亮轻轻一甩袍袖:“让武衞军送回去。”
梁汉臣没有动地方,反是低声道:“陛下,是礼部的人送来的。”
礼部?大家吃了一惊,如果说武衞军不通礼仪,把高丽的国书等物拿来还说得过去,怎么礼部也会办这种没脑子的事?难道说,这裏还有内情?
果然,完颜亮迟疑了下,径直拿起了高丽的奏章翻看起来。看着看着,就见完颜亮的脸上渐渐涌起了黑气,到最后,竟是啪的将那份奏章摔在地上:“蕞尔小国,欺人太甚。”
皇帝扔到地上了,徒单特思也就顺手捡起来翻看,看过以后又交给了萧裕,萧裕交给仆散忽土,而后是李通,张仲珂,最后,张仲珂竟是塞到了洪过手里。
就在洪过翻看奏章的时候,那边萧裕已经在说话了:“曷懒路南部之曷懒甸一带疆土,旧日曾为高丽侵占,高丽筑有九城,后被我女真之祖驱逐之,高丽据有其地不足两年而已,今日高丽以人口太过为由请越界拓田,按佃农例向我大金呈交一应杂税,实乃狼子野心,陛下不可不鉴。”
洪过眼皮一跳,怎么回事,高丽要向边境以北开垦田地,然后按照佃户的例子向金国纳税?主权明确共同开发吗?会不会最后搞成主权搁置共同开发?那样不就被棒子又赖去一块土地?
完颜亮沉吟着没有说话,其他人因为对高丽这段历史不大了解,基本没有发言权,只好继续在一边装佛像。
等了一阵,完颜亮只是在那边轻轻敲打书案并不说话,洪过清清嗓子道:“请问陛下,那高丽以前经常有贺使前来?”
不用完颜亮回答,萧裕断然道:“很少见,国朝开国四十年,那高丽贺使所来次数屈指可数,今次有奏报高丽国派来贺使,礼部异常慌乱,甚至行文到秘书监咨询如何处置,被我斥责回去的。”
洪过笑了,也难怪萧裕发怒,那接待使者乃是礼部的本职,连本职都做不好的礼部官,要他们做什么。他笑着对萧裕道:“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众人一起笑了,那高丽是有事相求了就派使者,没事的时候绝不往来,洪过这句话说的还真贴切。
忽然,完颜亮抬头看着正笑呵呵的洪过:“改之,就由你来接待这些高丽使者,如何?”
洪过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的道: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