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的贺使姓王,名叫双虚,是高丽王族的远房旁支,官拜兵部侍郎,昨日他因为护送一些特别的礼物,所以走在了第二队入城,没想到躲过了一场劫难,不过,那场飞来横祸至今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身穿白衣的年轻书生,更是让王双虚想想都是胆寒。
王双虚昨日远远围观了自己使团成员被人群殴,看到群情激愤的样子,心中的胆怯促使他老老实实躲在一边当起“不明的围观群众”,直到群殴结束后很久,也没敢站出来指责金国朝廷的无礼。
和南面那个隔海相望的邻居一样,高丽人也是从内心中崇拜强者的民族,只要是能打痛他们,他们会老老实实毫无花哨怨言,相反,要是光对高丽人讲仁义道德以德服人那一套,他们会想方设法的骑在对方脖子上拉屎拉尿。
虽然不敢出声抱怨,但是王双虚对金国朝廷的怨言还是有的,尤其是金国的礼部,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派人安抚己方,难道使团被打这种丑事金国竟然会熟视无睹么,天幸,那个全程指使此事的白衣书生,被金国军队抓了起来,听说是送到了金国皇帝面前亲自裁处,这令王双虚长出一口气,既然金国皇帝愿意给高丽国一个公道,就免了他去大费周章,否则的话,他还真要上下打点金国的贵戚高官们,让这些人出面严厉惩处那个白衣书生,找回高丽国的面子。
昨日晚间,王双虚就得到了礼部派人通知,今日一早礼部尚书,葛王殿下将要亲自来探望高丽伤患。王双虚暗自欣喜,想必是金国皇帝陛下做出裁处了,所以那个躲着不见他的礼部尚书大人,才肯现身出来,也好,他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臊臊那位胆小怕事的“葛王”。
谁能想到,从礼部尚书大人的座驾中,跳下来的竟然是昨日那个白衣书生,王双虚吓得当即呼喊出来,难道说,白衣书生就是什么葛王?霎时间,他脑中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好悬一屁股坐到地上。
稳了稳心神,王双虚忽然感觉不大可能,白衣书生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是堂堂尚书大人。可是,如果白衣书生不是尚书大人,他怎么会从尚书大人的车驾里出来?
王双虚还在糊涂的时候,全身官服整齐的完颜乌禄已经跳下来,见着眼前几个高丽人惊魂不定的看着洪过,心头一阵好笑,故意清清嗓子,拿腔作势的道:“哪位是王大人啊?”见到王双虚勉强点头见礼,他指着洪过道:“这位是陛下钦点的,提点高丽贺使事的洪过洪先生,尔等为何如此无礼?”
提点是宋金之际一个名衔,所谓提点某某事,意思就是“负责办理某某事情”,这个称号可以作为临时的代办头衔,也可以当做正式的官职。现在洪过被加上“提点高丽贺使事”,只不过是个临时头衔,就是让洪过暂时管理高丽贺使的一干事情。
王双虚眼前一黑,膝盖一软,这次是真的晕了过去。
看着高丽惊小怪的抬着贺使回去抢救,洪过对乌禄笑笑:“看来他们一时间顾不上我们了,不如客随主便,我们自己进去瞧瞧?”
完颜乌禄玩的兴起,哪里会拒绝了洪过,两人就在几个王府护衞的拥簇下,进了太医院的门,这时听到了消息的太医使,副使,判官等官员纷纷赶来见礼,见到乌禄这堂堂三品尚书,竟是好像陪着一身儒衫的洪过般,两人谈笑而来,一时间猜度不出洪过的身份,都愣在那里不知应当如何称呼。
只可惜,洪过的名气太响,这清静的太医院里也有认得他的人物,这人惊恐的望着洪过,又小声知会了太医院大小官,当即就将那从六品的副使吓瘫在地上,其余人虽然没有如此不堪,可是脸色也一般的不好看。
洪过早是见怪不怪了,随手抓了一个战战兢兢的杂役领路,一群人很快就到了内院里一个特别院落,说特别,因为这裏非常的安静,是啊,紧贴着茅房的院子,想不安静都难些,还有就是门口站了几个侍衞亲军,看似是在值守,偏偏脸向着院子,也不知是到底在看着什么人。
侍衞亲军已经得到消息,见到乌禄和洪过等人,也没阻拦就放他们进去。这个时候,那王双虚刚刚被抬进去不久,院子里正是一片大呼小叫声,一个轻伤的使团成员正来回帮手,感觉院子里进来了人,抬头一看,登时手上的水碗落在了地上,门口笑呵呵的站着的可不就是那白衣书生么,在白衣书生身后,还满是五大三粗的壮汉,这个使团成员仰面朝天的倒下去,嘴角流出一丝绿色口水来,他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天啊,还让不让人活了,怎么还追着打上门了。
水碗砸碎的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的人,这些轻伤的不带伤的使团成员或是高丽护衞,转头看去,当即又吓的跪倒了三五个,余下的眼中现出绝望的神色来。
洪过没有多说什么,淡淡的道:“本人受金国皇帝托付,临时提点贵使团一应事务,今日特来慰问贺使大人,还有诸位受惊的使团成员。”说话的时候,他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好像昨天下令打人的那个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那些高丽的使团成员脸上现出古怪的表情,洪过没去管这些,大步走到了正倒在床上的王双虚面前,接过一个水碗,看看王双虚还在昏迷不醒,单手捏住高丽贺使的下颌,两指一用力,登时将王双虚的嘴巴捏开了,而后将半碗水倒了进去。
那王双虚喝了几口水,还真就幽幽回过神来,抬眼看去,就见白衣书生洪过笑吟吟的站在面前,眼睛立时睁得老大,而后噗的一下,将嘴裏的水连着一口血喷了出去,随后脑袋一歪又昏死过去。
洪过早在高丽贺使瞪圆眼睛时候,就感觉不好躲在了一边,看到王双虚歪了脑袋,摇头叹气的走出门去,全然不顾那些高丽使团的成员,在屋里大呼小叫的抢救正使大人。不仅如此,洪过还在摇头对完颜乌禄道:“唉,这王嘘嘘真是身子孱弱,想来这些生在南面的人都是如此体质?”
乌禄探头看看屋里兀自不省人事的高丽贺使,心道,哪个被你这番折腾,怕是也没什么好下场了,嘴上他笑着道:“正使现在如此模样,不知副使如何,还有那正使似乎叫王双虚……”
洪过满不在乎的道:“双虚,就是嘘嘘,不碍事不碍事,我这样称呼,估计正使大人是不会在意,听,他没反对,那就是同意这样称呼喽。”
完颜乌禄脸色有些僵硬,废话,王双虚那货都了,能答应才见鬼了。
一边那个太医院的太医使吓得脸色发白,正使一个全乎人都能被折腾的快挂了,这二位要是再去看伤患的副使,还不出人命啊?是以连忙说副使伤重还不清醒,不能见风见人。太医使还不知道,门口那里已经吓死了一个,如果知道了,怕是刚才连王双虚都不会允许洪过来看。
洪过摇摇头,无奈的道:“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不知道还能否赶得及新年的大典,不如这样,我们找个人穿上他们正使的官服,到时候向金国皇帝呈上国书就完事了。”
完颜乌禄和太医使同时咧咧嘴,心裏暗道:天啊,还能这么搞?你洪过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乌禄连忙用话岔过去,随即对那太医使递个眼色,意思是:听到没,快去救那个正使,不然你我一起吃挂落。
太医使吓得立即回去了王双虚的房间,洪过只装作没看到,对乌禄笑着道:“葛王殿下,这个王嘘嘘已然如此,想必你我也就没什么留下的必要,不如就此回府吧。”
乌禄老早就在等这句话呢,立马高兴的点头道:“如此最好,我们立即回去,想来你子已经把肉割好正在烤呢,我们回去围着炉子吃肉,也叫你尝尝我们女真人祖传的饭菜。”
洪过闻言龇龇牙,暗道一声乌禄无耻,啥时候就成了老子大哥了,还子呢,老子要是不爽就上二,送你顶绿帽子戴戴,而且,你们女真人祖传的饭菜,我日,那个东西能吃么,半生不熟的肉合上同样半生不熟的米饭,最后用肉血随便搅和下就吃,想想就恶心的很。
无奈完颜乌禄盛情难却,昨天是答应过的,洪过只有苦着脸坐上了乌禄的马车。
看着洪过脸色古怪,乌禄却也明白为何如此,只是他并不说破,只是笑呵呵的看着洪过一口一口的吃那有些冷了的肉馅馒头。
乌禄的葛王府距离在上京南城的东侧,距离皇城有些距离了,比之完颜亨那座豪华的韩王府差着许多,下车时候乌禄脸上看不到丝毫别的神色,只是不住在介绍自己王府来的多么不容易,每年要吃掉他多少俸禄来支应,搞得本就没什么食欲的洪过,这个时候连进去吃饭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到了裏面,洪过这种心理愈加的沉重了,敢情,这葛王府裏面虽然不是破烂不堪,可也能看出来不少地方因为缺少维护,漆上的颜色都剥皮了,花园的深处似乎隐约能看到满地的枯草,到了吃饭的雅轩,窗子上挂着的毛皮都能找见几处掉光了毛的地方。
在有些古旧的圆桌旁坐好,看着乌禄去呼喊下人置备酒食,洪过心中微微感叹,难怪在后世乌禄能混出个“小尧舜”的名头,看看人家这日子过得,再瞧瞧完颜亨家里,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么。
一群男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个巨大的炭火炉抬进了屋内,这火炉如此之大,以至于刚刚抬进来不久,洪过就感觉屋子里的温度升了怕是不止五六度,不仅身上的皮袍穿不住了,仅仅穿着内里的儒衫,竟也是微微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