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云被打了?洪过听到后急忙走出去,结果看到的只是一个随从,认得这个小子叫游嘉,身材虽然不健壮但是脑子灵活,办起事情来总能动脑子用心眼。这时游嘉喝下一大口水,顾不得抹去下巴前襟的水渍,就急忙将打听出来的原委说了清楚。
这蜀锦从三国时代就大大有名,到了宋代更是冠绝南宋全境,为成都带来了无数的商人以及专门织造蜀锦的织工,将数不清的钱财洒在成都城内,用后世的话来讲,这蜀锦就是成都的拳头产品,南宋朝廷设置的官办锦院,就是整个成都的龙头企业。
虽说是官办企业,但是宋代的政治风气开明,远没有后世明清那般的专制,所以锦院的产品不仅对朝廷纳贡,还大量放入市场,为南宋朝廷获得巨大的利益,因此,与后世相仿的,在锦院周围就遍布了大大小小的锦缎织造作坊,和无数个贩卖蜀锦的商号。
即便是在后世见识过类似场面,早有心理准备的洪过也不禁被眼前的一切吓了一跳,这裏就是锦缎的海洋,到处是挂着锦缎的桄子,到处是摆放着锦缎任人抚摸评判的摊子,到处是哗啦哗啦的织造声,同时还夹杂着叫卖吃食饮料的小贩,神色匆匆的商人,往来挑选的丫鬟小姐,各色的家丁仆役,镖师护院,甚至还有一些官兵掺杂裏面,难怪这个地方被成都人自豪的称为“锦城”。
在拥挤的人流中,车子速度异常缓慢,这令本就心裏焦急的洪过心中大感忧急,索性跳下马车,带着那游嘉林钟步行先走。
“如意号,东家,就是这裏。”游嘉领着洪过穿过无数商铺,来到一个门脸极大的商号门前,“昨晚翟大哥就是在这裏被人打了,现在人还拘押在后院。”
原来,昨天翟云出来挑选蜀锦,走到这座如意号的时候,掺和进一场争吵中间,结果,不知怎得,带着微微陕西口音的翟云,竟然被牵扯进去,不单被人打了不说,还被蜂拥而来的伙计护院放倒在地,扔到了后院柴房。那游嘉也被放倒,只是他被另外安置,黎明时候趁着看守松懈,自己解开绳索偷溜出来报信。
洪过这是来找场子救人的,按照虞允文法子的,先礼后兵,自己头前过来看看有无私了的余地,要是商铺不肯放人,说不得,亮出身份先把人抢出来,然后去成都府说理吧,谁让洪过现在是金国使团的随员呢,谁家买卖摊上他,都只能自认倒霉。
这座如意号足足三层的高楼,不单是整条街市,即便是这座城中之城的锦城里,也是鹤立鸡群了,看着人流如织的商铺,还有门前不停弯腰行礼的伙计,洪过头也不回地问道:“你确定翟云就在后院?”
这么大的买卖,想来东主不是在成都极有身份的大商贾,就是背后有官面上的人在支应着,洪过心中对评理的希望已经不大了,得到了游嘉的肯定回答,洪过迈步向如意号走去,无论希望大小,总要试试,就算要动手,是不是也应该把话说明白。
心中计较着对方可能的说辞,又斟酌着自己要如何应对,洪过到现在还奇怪呢,翟云怎么可能被掺和进一场无聊的械斗。要说天王寨出来的这些人,性子最沉稳的当数翟平,其次就是翟云了,否则这个人也不会被其余天王寨子弟推为首领,更不会洪过很快接纳为心腹,平时办事都要带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有人在背后暗算?想到路上两次莫名的劫杀,洪过霎时感觉背上微微潮湿。
这一点上,连游嘉都说不清楚,只是讲,一开始他们还躲在一边看几个军官和伙计打架,不料翟云说了两句话,就被指认是那几个军官的同伙,被一群护院围着狂殴,饶是翟云功夫好,也架不住十来个护院一起动手,最后被人捆的好像粽子一样抬走了。
心裏想不明白原委,自然也就不好预料对方的说辞,是以,洪过走路时候显得心事重重的,步履沉重的自然也走不快。谁知道,刚走出去四五步,就听街市上一阵吵闹声,还有大姑娘小媳妇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也有大人孩子的哭闹声,更有小贩不住的叫骂声。
怎么回事?洪过游嘉林钟彼此对视下,心中俱是一惊,难道是自己这边的人,竟然强行闯过来了?不会吧,由虞允文领头的队伍,应该不至于如此不堪啊?
正狐疑的当口,就见人潮呼的向两边闪开,现出一条人胡同,从中间气势汹汹的走出来一群官兵来。游嘉眼尖,一眼瞧见领头带路的兵卒,偷偷拉扯下洪过的衣襟,指着那士兵告诉洪过,这个人就是昨晚和游嘉关押在一起的人,游嘉走的时候顺手帮助他逃了出去。
洪过眼睛眯起,心中大致明了,一拉游嘉和林钟,三个人就此躲进人群中,在一边冷冷的旁观。
如意号门前的几个伙计,虽然面对一群五大三粗的官兵,也并不害怕,挂着完美的职业微笑迎了上去,没说话先弯腰,刚要开口突然发现面前这人好像有些眼熟,不仅是眼熟,那个士兵脸上的青瘀还没散去呢。见到这些伙计,那个士兵哪里会有好脸色,登时一个大耳刮子就抽了过去。
伙计哀嚎一声,吃了这般大力的一击,竟然被打得原地转了三圈,这才面前站住脚。
就好像开始的命令一样,见到这名士兵动手,那些个军官士兵一齐冲上来,三拳两脚放翻了门前的伙计,然后一股脑冲进如意号,过了仅仅半分钟光景,就听商铺裏面惊叫声连连,然后一群穿着不凡的女人婆子跑了出来,这时候,裏面传来阵阵惨叫和破碎声,而后就见从二楼的窗棂子里,扔出来大匹大匹上好的锦缎子。
洪过他们三人面面相觑,虽然知道这些官兵会来打架,没想到的是这些人竟然会砸店,这个事情就闹大了,游嘉盘算一下,轻声问是不是要趁乱进去抢人,反正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多他们一伙也不算多。
洪过轻轻的摇摇头,这场斗殴本就是来的没名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等一会,正好看看这如意号背后的能量究竟有多大。
如意号估计也是整条街上最大的铺子了,裏面养了二三十个护院,听到铺子里声音不对就冲了出来,只可惜,他们遇上的是一群职业军人,或许他们昨天对付三两个士兵军官可以很威风,可是,一旦遇上成群结队的职业军人,在层出不穷的战阵面前,这些个护院只有哀嚎着被人打的份,才一盏茶的功夫,地上就躺了七八个护院,而那些军官士兵,也才仅仅一个人略微受伤。
洪过看了一阵,勉强分辨出来,这些个军官都是宋军中都头、副都头、十将、将虞候之类的下级军官,只是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来如意号闹事。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应该属于军地矛盾,以这些军官的军职来看,只怕一会讨不到好,要知道,这成都府的知府可是兼着蜀中四路制置使,统管军民两政,要收拾这样一群低级军官可太容易了。
正思量着,大街上又是一阵吵嚷,一群穿着皂衣的官差急嚯嚯的赶来,领头的竟是一名朝廷官员,虽然只是一名八品,但在成都府治下,八品官可是比下面一个八品的县令要威风多了。
只可惜,往日威风的八品官,见到这些打架的军官,竟是没敢多说话,仅仅吆喝着将如意号围住,说是不容一人走脱,不仅是洪过,围观的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官是不想进去与那些大兵打对台。
可惜,有人看不得这些事,就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冲到那八品官面前,叉着腰气急败坏的叫喊着,那个八品官脸色异常难看,却拿管事没有办法,只好一挥手,指挥着那群差役冲了进去。
这些差役虽然手拿腰刀铁链铁尺,有人还抄着水火棍,只可惜,他们不比那些个护院强多少,虽然叫喊声比谁都高,可进去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被人扔了三四个出来,其余的干脆一哄而散,用了比进去时候快几倍的速度,就从店铺里跑的一干二净。
这下,那个八品官也没辙,他总不能自己冲上去吧,再者说,就算他上去了,能比那些差役强么?幸好,这个官也算有胆气,撩起下摆跨过地上哀嚎的身子,大步走到了如意号门前,指着屋内大声斥责:“你们这等兵痞无赖,现在的行径与盗匪何异,再不停手,等下大兵合围,定叫你们粉身碎骨。”
这些军官似乎砸够了,有一人站出来冷笑道:“冷大人,我敬你是制置使司的司法参军,只不过,那些吓唬小孩子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吧,什么大兵合围,你们成都府敢么,哈哈,今天这事有理没理我们都做下了,你要打官司,就去找我家指挥大人,要不,找我家使帅大人也不是不可以,哈哈。”
这时,吴璘任兴州御前诸军都统制,兼兴州知州、利州西路安抚使,而吴家军的大将杨政,任兴元府御前诸军都统制,兼兴元知府、利州东路安抚使,两人併为安抚使,所以洪过也分不清这些军官到底是哪人的部属,不过,无论是隶属兴元府还是兴州,统统是吴家军的部下,这一点没有异议。
这兴州和兴元府同在汉中,汉中自古就是川蜀门户,独挡了来自北方的威胁,取西川必取汉中,而川蜀又称为江南的门户,从四川顺流而下就可以直达建康,也就是后世的南京,从而攻取整个江南。所以,吴家军等同是拱衞了川蜀和南宋的大门,重要性可见一斑。
那冷参军听后,脸上一阵红白交替,终究没有敢下令将这名跋扈的军官抓起来,任由后出来的军官施施然离开,在这些军官中间,洪过看到了脸色有些不大好的翟云。
闹事的都离开,管事的自然也没脸继续待下去,那冷参军望着军官们大摇大摆的消失在人群中间,满脸愤恨的跺跺脚,谁知那个管事模样的人还在他面前聒噪,冷参军气愤下也顾不得太多,啪的一个大耳刮子抽上去,然后带领早已爬起来重新变得龙精虎猛的差役离开。
没了热闹看,人群慢慢散去,洪过在身后不远处遇上了虞允文,既然翟云已经脱险,两人就带着手下人一起返回悦来老店。路上虞允文告诉他,那个参军姓冷名轩,是蜀中四路制置使司的司法参军,只可惜,这蜀中四路制置使司虽然名义上是蜀中的最高长官,但在行事时候多少还要看北面两位统兵大将的眼色,那两人自然就是分别在兴州和兴元府的吴璘与杨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