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宗背着手站在墙头,这裏视野极好,周遭开阔地尽入眼底,从他这裏看去,刚刚扎下营寨的汉军,竟然开始整队,难道说,韩元竟然刚到就准备开打?
一边的韩思古也被抬上了墙头,搭着手向远处望去,一片稀疏的林子中,正有不少民夫在干活,看起来,伐树打造营寨拒马的可能性不高,倒是打造木梯才是最可能的。想到这裏,他用忧虑的目光与李光宗对视了一眼。洪家庄子里虽然早有准备,可这种准备完全不够打一场大仗,别的不说,光是人手就不足用。
不要看庄子里有一千多人,这其中老人女人孩子不能打仗,一下子就去了三百多人,余下的七八百人中间,早就挑出过一支百多人的队伍,加之原先五六十人的天王寨子弟兵,本来就是庄子里的武力,最早受了训练,到今天已经是三四个月,拉到庄子外开战是一群乌合之众,若是登上墙头守衞家园,想来能有些战力,至于其他的人,临时被编排起来受了十几天训练,只要能保证遇到战事不乱成一片就神佛保佑了。
韩李两个人无奈的叹息一声,眼中尽是颓丧之色,东家生死不知,庄外大兵犯境,无论是谁,怕是都没有任何战斗的想法,若是有那心思活泛的,对方开个条件想必就投靠了过去的。只是,无论韩思古还是李光宗,都与金国有大仇,天王寨子弟兵更是抗金的义军出身,要这些打开庄门投降实在难了点。
李光宗长叹一声:“尽人事听天命吧,东家救我们一命,今日就算把命还给东家了。”
受了人的逼迫,第二天日头上了三竿,韩元终于整理好自家的士兵,排着稀疏的队伍慢悠悠走到庄门前四百步以外,在这裏他最后一次劝说洪家庄子,反正洪过已经没影了,不如今早投降保住性命。结果,等待他的是一支带着冷风的箭矢,即便是四百步的距离上,箭矢去势不减,擦着韩元的脑壳而过,韩元就听身后一声惨叫,转头看去,昨天还为他端上晚饭的什长,这时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没有了任何谈下去的希望,韩元恨恨的一挥长剑,几百名民夫拿着短刀,连简单的皮甲都没有,就这样抬着粗糙的木梯,被身后的汉军士兵用长枪弓箭威逼着,嚎叫着冲了上去。
站在城头的李光宗冷冷的望向这群炮灰,等到这些人跑到百步以内时候,才镇定的下令放箭。城上四五十名原先天王寨士兵,端起长弓向下射去,嗖嗖嗖一阵破空声响起,正在跑过空地的民夫中间溅起一片血光,惨叫声响起,当场放倒了六七个民夫。
见到同伴流血倒地,那些从未拿过武器的民夫,吓得扔掉了木梯转头就跑,生怕跑慢了一步就把自己扔在这个荒郊野地。
等待民夫的是汉军的长枪和弓箭,督战的百户冷冷命令他们回去,否则就会被杀死在阵前。在刀剑的逼迫下,这些民夫战战兢兢的转过身,重新走向庄子。
冲锋,放箭,逃走,再冲锋,再逃走……
这样的过程反覆上演,一直到了天色黯淡,墙头上的弓箭手已经不知射出去多少轮箭矢,只知道一开始他们还是一齐放箭,到后来就变成了前后两批轮流射击,再后来是变成三波发射,这样下来,当对面金军鸣金收兵时候,所有人都累得倒在地上一动不想动。
没有一人受伤就打退了敌人第一天的攻击,而且给敌人制造了至少两百的死伤,这样的成果让庄子里的男女老幼们欢欣鼓舞,见到李光宗走下庄墙的时候一起发出欢呼。李光宗脸上带着笑容,对这些人打着招呼,脚步却没有放慢分毫的穿过人群,来到他和韩思古平时议事的屋子。
一进屋,韩思古就脸色凝重的道:“李兄,事情怕是不妙啊。”
韩元刚刚走回自己的营寨,就见一名和尚气急败坏的走过来,指着他怒声道:“韩元,你竟敢对王爷的命令如此敷衍,你知道后果么?”
韩元冷冷的看向和尚:“这是我的军营,没人敢对我无礼,来人,给我将这个秃驴乱棍打走。”
早有军士看那和尚不顺眼,这时候听了命令立即抄起木棍劈头盖脸的打过去,将那和尚打得嗷嗷直叫,指着韩元大骂:“姓韩的,佛爷我要回去王爷面前告你。”
韩元扬手止住了军士们的动作,冷声道:“佛光谈,你给老子听好了,这仗是老子在指挥,如何打,要怎么打,都听老子的,你他娘的给老子立即滚,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在上京,你也就是被洪过撵的无家可归的一条野狗,别说你现在是给人当狗,就是你背后的主子,韩爷我也不怵。给老子滚!”
看着大和尚佛光谈好像条野狗般,被人从军营中撵走,一名亲信百户低低对韩元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少爷,打个和尚没甚了不起,倒是得罪了和尚背后的那个主子,怕是……”
韩元冷笑一声:“有什么了不起,那个主子不过是要我拿下眼前的庄子,传令,明日总攻。”
第二天大清早的,韩元就将队伍拉到庄子外面,照例,第一次的攻击还是由民夫充当,不过,这一次被派上来的民夫足有上千人,抬着简陋的木梯向着庄子冲过来。
墙上射下稀疏的箭雨,落在人潮中有如在大海中翻起的浪花,转瞬就淹没在汹涌的人流中间。墙上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是不断的射下弓箭,很快的,就见到民夫们冲到墙角下,木梯被搭上墙头,一些年轻力壮的壮丁开始将短刀咬在嘴裏,四肢运动的向上攀爬。
见到民夫已经开始登墙,汉军中间响起一片欢呼声,能让这群炮灰冲上去顶替他们打仗,汉军到时候只要冲上去收割战利品,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可是,韩元脸上却是没有半分喜色,反是一脸焦虑的盯着对面的战事。
就在民夫爬上木梯的时候,墙头突然扔下无数捆干草,正当墙下的民夫不明所以的功夫,几支火箭从墙头伸出来,对着距离墙角二十步远的几个地方,嗖嗖射了出去。
那火箭猛地掼入土中,薄薄的一层土和油纸根本挡不住箭头的火焰,就见一道火光从地下窜起,转眼间练成一片,就在距离高墙二十步的地方陡然竖起了一道火墙,紧接着,溅出的火花点燃了墙角下的干草,只几个弹指的功夫,整个墙角下成了一片火海。
看着本来有把握的进攻就这样被击退,远处观战的汉军中间响起一片叹息声,反是韩元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下令,将余下的民夫分成两队,从其余两处庄门前攻打。
看着韩元分兵,博述朗紧张的对李光宗道:“李先生,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把人手分散开?”
李光宗摇摇头,“没必要,他韩元没有把手下的汉军分散,我们手里这些精锐就不能动,去,让下面的民壮准备,每一面派上一百人。”
洪过虽然心头狐疑,却是无从寻找答案,尤其是虞允文回到临安后,就如彻底消失了般再也找不到,更让他在临安城里连个熟人都没有,天幸南宋的邸报可以买到,让他不至于完全变成聋子瞎子。
使团马山就要启程回国,洪过一面紧张的让翟云和刘明镜去寻张二牛,一面自己留在驿馆中做着表面文章。
按照规矩,出使的使团在临行前都有一份丰厚的赏赐,一面是作为对使者送来的礼物的回报,一面也是一种打赏。不仅是正副使,连所有随员都得到一份不菲的赏赐。洪过得到的是一对玉璧和四个金环,世面作价不少于二百贯。
拿着礼物,洪过喜笑颜开,“咦,这倒是外财,不错不错,溜达一圈还能落下这么一大笔钱,难怪在金国那些个官打破头要来出使呢。”
这个时节,南荣婕已经知道了洪过是金国使者,这个态度上自是生分很多,此时见到洪过一副小人的样子,不禁更加厌烦,冷冷的道:“洪先生是作大生意的人,也看得上这点小钱?”
“小钱?”翟莹立即接上去道:“你去赚赚,看二百贯要多久才能赚来。”
“是滴是滴,”洪过笑嘻嘻的点着头道:“我的葡萄酒才十贯一瓶,这就是二十瓶呢,不容易不容易,赚钱不容易啊。”
南荣婕还要嘲讽,林钟疾步走进来,告诉洪过已经找到了张二牛。听到正事有希望,洪过顾不得再和两个女人嬉笑,连忙跟着林钟走出去。
原来,张二牛得了洪过的钱财海船,又有沈海狼的承诺,底气立时壮了许多,洪过在蜀中逗留的功夫,他已经招募了水手,拉了一船的客商才来到临安,准备好好进一批货到广州发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