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没有必要保留什么,院子内的投石机虽然只能射出百多步,但是,那四百多名民夫依然努力的拉扯着拉绳,城头的战士早在手边准备好了兵器,什么火油灰瓶火把一股脑的扔下去,能射箭的战士机械的拉弓发射再拉弓,直到自己被人射倒或者眼前出现敌人为止。
当洪家军的战士一人倒下去,立即从后面有一名民夫冲过来,捡起地上的兵器,砍向从墙下冒出头的敌人。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脑中都没了贪生怕死的念头,只有不断的杀杀杀。
就连李光宗也顾不上什么文人武人,战场上的士兵,也不会因为你是个文人而手软,他早就拿起长剑,努力守住眼前的一段墙头,从下面冒出一个脑袋,就被他用力向前一刺,那个人立即惨叫一声跌了下去。
在远处的房子中,韩思古没了先前的忧色,反是在身前摆满了酒坛子和木柴,探手抄起一碗酒来,细细的品尝着,就在他的手边,是一盏点亮的油灯。
看着用上墙头的汉军越来越多,韩元没有一点轻松,反是心情越来越沉重。他按照约定攻陷了洪过的老巢,可是,事情真的会像那个人所说的那样,洪过就一定会被打倒么,万一洪过重新崛起,想想那个书生在汾州的手段,韩元自己都感觉有些不寒而栗。
有的时候,韩元真看不明白,洪过一介布衣书生,发疯的时候简直就像一条疯狗,不管是谁,不管多大的官都敢去咬,而且一旦被洪过咬上,那就是不死不休,到现在为止,被洪过咬到的人,哪个不是全家死光光?金国朝廷里恨洪过的人不是没有,而且非常多,这些人谁不想找机会报复,可是,他们也必须想清楚,一旦一棍子打不死洪过,等洪过回过神来,自己要担上怎样的后果?所以,那些洪过的仇人,直到洪过失踪了三个月才敢动手,而且还不是亲自出手。
至少有两百汉军冲上墙头,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响起一阵号角的长长嘶鸣声……
洪过回来了,虽然身负重伤,但是毕竟回到金国了。
这个消息传播的速度,比洪过的坐船还快上几倍,就在洪过刚刚进入金国境内的时候,已经传过了黄河开始飞向燕京。就在燕京城里,有不少人比洪过本人更关注他的生死。
韩王府已经搬到了燕京,这是洪过离开不久的事,现在的韩王完颜亨站在书房里,对着最忠心的部下低吼着:“他还回来干什么?”
阿鲁带兀立牙等人对视不语,事实上,他们就未猜透过姓洪那个小子的想法。屋里没人说话,倒是门外有个身影听到了这一切,悄悄走出几步,然后飞也似的跑向后院。
燕京府的衙门里,乌带站在公事房里目瞪口呆的道:“他怎么回来了?”忽然,这位燕京知府大人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暴跳起来,对着一个光头和尚大骂:“你,你们那个主子不是夸口了么,一定会将那个混蛋留在南面,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京大内,这个时候已经是初具规模,但依然是座大大的工地,所以,完颜亮到达燕京后,就入住在城北的一座寺庙中,三万名侍衞亲军和合扎猛安,将这座寺庙围得水泄不通。
完颜亮在自己临时驻跸的卧室内,听到了梁汉臣的禀告后,没有任何动静,依然坐在那里让皇后徒单氏为他梳头。过了好一阵,梁汉臣都等不到任何动静,整座偏殿中静得可怕,太监头子小心的出声:“陛下……”
完颜亮抬抬手:“下去吧,我那师弟到了燕京,让他立即来见我。”
看着梁汉臣退出房间,徒单氏才小心翼翼的道:“陛下,小师弟他受了重伤的,真的是宋人干的么?”
完颜亮坐在那里,就好像一位入定的老僧,根本没有听到皇后问话一般,任由徒单氏在那里轻轻的梳好头,打上发髻,再用一支青玉发簪扎好,直到皇后要走出卧房的时候,完颜亮忽然低声道:“是与不是,已经没有意义。”
一个阴暗的房间中,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发出摇曳的光影,照亮了油灯周围不到一丈的距离,房间大部分地方都笼罩在黑影中间。
一个身形悄然开门,然后扑通跪倒在墙角前,仔细分辨,原来就在墙角坐着一个人影。
跪着的人颤声请求饶恕,倒是那个坐在角落中的人影用低低的声音道:“失手了,石抹奴申可曾被人看到?”
“不,石抹奴申一直带着面纱,不会有人看清他的面目。”
“汾州的事情也失手了?”
“回禀主子,汾州,那是韩元那个混账不肯出力,一个小小的庄院,竟然打了足足四天都没打下来,最后让完颜亨那个混蛋派人搅局了,而且还和张浩那个老混蛋,一起收了汾阳军的兵权,汾州那边,暂时指望不上了。”
墙角的人点点头,无力的道:“张浩这个兵部尚书,是靠了姓洪的小子游说来的,他自然要作这个顺水人情,完颜亨,哼,你真是个碍事的家伙。”
“主子,现在要怎么办?我看不如直接加派人手,把姓洪的作了算了,不然的话,那个石抹奴申不会交出东西的。”
墙角的人影抬手挥动下:“废物,现在动手,难道要让迪古乃抓住我们的踪迹么,滚下去,都给我老实点,没有命令谁也不准莽动。”
过了泗州之后,洪过的坐船上就迎来了一个神秘的人物。这个人被领入洪过卧室后,一个箭步抢到洪过床边,颤抖着手掀开了洪过衣服,在洪过的胸口,一个酒杯大小的伤口,正慢慢渗出鲜血。
来人扑通跪在床前,用头不断的磕着船板,“主,主人,翟平办事不利,请主人责罚。”
洪过咧嘴笑笑:“扯他娘的淡,你要多大的能耐,还管到人家宋国去哩,能死你了。起来,老子面前没有磕头虫。”见着翟平抹着眼泪站起来,洪过虽然吃痛,还是努力用平缓的声音道:“说吧,你既然来了,就一定有事,到底在金国发生了什么,让你从燕京一路跑来送信?”
“主人,那些家伙动手了,汾州的院子被人围攻,宋王庄被人封了据说要全部迁往五国城,还有,还有就是老夫人……”
洪过一惊,顾不得胸口剧痛,探手抓住了翟平的衣袖:“我娘,我娘怎么了?”
翟平低声道:“老妇人在前往燕京的路上,也被人袭击,身上受了伤,”看着洪过脸色变得狰狞,他连忙道:“不过,有芷雅郡主看护,现在已经没了生命危险。”
洪过长出一口气,重新躺回床上,不顾胸口的伤口重新迸裂,大沽的鲜血迅速渗透纱布和衣襟的情形,淡淡道:“既然你都知道,可找出来那些人老巢和幕后了?”
翟平惭愧的道:“幕后没有发现,这些人极其诡秘,根本无法跟踪,倒是巢穴发现了两处,都在燕京附近。”
洪过摇摇头:“没有无法跟踪的人物,是你的属下还太嫩了,两处巢穴,呵呵,看来都不是老巢,也罢,继续看着那两处地方,如果能在那附近开个店就更好了,先不要惊动,日后,自有用的上的地方。”
洪过和翟平在房里密谈了很久,然后翟平出了船舱,和那些昔日同伴连个招呼都顾不上打,立即匆匆上岸离开了。
洪过虽然不是官,但是他的身份极为特殊,又是在出使过程中负伤,无论对他的观感如何,他的船队行走的所到之处,沿途各地金国官府都给了他一些助力,不过,很一致的是,这些官府对洪过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派来接洽的也都是些主簿一类的官,有权但地位不高,这也恰到好处的说明了洪过现在金国的地位。
与此同时,金国内部的躁动一下都停止了,那些有心人的视线都盯住了这支北上的船队,他们在等,等到洪过见过完颜亮之后,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洪过似乎放开了心思,一路上没有过多的谈及下一步的计划,喝喝茶看看书,优哉游哉的就到了燕京城。刚刚上岸,不等韩王府的二管事迎上来,洪过一把抓住了刘明镜的手,将一包东西递到书童手中,然后又压上一块金牌,平静的道:“你去将这些东西交给我那位师兄。”
所有人愣住了,洪过是使者之一,按说回来后应该第一个就去朝见皇帝,偏偏他的身份特殊又带着伤,而且并不是跟着使团大队回来,所以先行回家养伤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怎么突然派个书童去朝觐皇帝?
无论别人如何想法,刘明镜忠实的遵照洪过的意思去做,由五名随从护衞着,径直从码头去了燕京北面的行宫。因为有洪过的金牌,小书童被搜身后就畅通无阻的进入完颜亮的书房。
摊开了那用缎子包着的东西,竟是一叠厚厚的纸张,完颜亮一张一张的翻检过,脸上的表情让任何人都看不出喜怒哀乐来。过了好一阵,金国皇帝才抬头看看跪在地上的小书童:
“回去告诉洪过,让他晚上过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