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中都,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若是没有下雨,这种天气让那些从北面西面赶来的使者很不舒服,很多人心裏都在抱怨,要是金国的都城继续在极北的上京该多好,气候凉爽宜人,哪有现在这种燥热的感觉。
燥热,李伦此时的心情就是燥热,作为西夏的使者,他来的更早,虽然一路上被金国使者引领着,好好游览一番山水风光,但出于自己真正的使命,李伦试着去打探下,金国是否真的与高丽开战了?
李伦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有哪里不对劲会惹毛了金人,谁知道,那位金国的馆伴竟然大大方方的告诉他,“没错,陛下在远征高丽,以惩不义,虽然稍有小挫,第二次远征五十万大军已经起程,不日就将传来捷报”云云。
五十万……李伦直接将这个数字在心中过滤,剩下的大约是二十万,即便过滤后,得到的情报也让他心惊胆战,不愧是中原大国,动辄出兵数十万,若是换成了西夏,倒是也能调动出这个数量的兵力,不过那可就是伤筋动骨了,没有个十年八年的,不要想恢复元气。
一路上走的缓慢,李伦感觉金国或许在刻意遮掩什么,不过他不担心,他是庆贺中秋的使者,中秋以前金人必须让他到达新都。没有让李伦等候太久,才五月他就到达了中都,这座金人新近营建的都城已经逐渐显示出恢弘的霸气,比起夏人营建了数百年,已经带着暮气的兴庆府不知强了多少倍。
西夏在金国早布置有暗桩,说是暗桩,实则在金国的官府眼中已经近乎公开化,这个时代还没有所谓的驻外大使公使的概念,但是,金国都城中几座西域皮货庄都是西夏开的,平时留意下金国的大事小情,若是金夏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立即有金国官员找上门去。这种半官方买卖的好处是消息灵便,坏处就是,全部行迹都在金国官府眼皮底下,金国人对皮货庄的控制极为严密,坚决不会让他们不想外国人知道的消息流传出去。
最让李伦感觉吃惊的不是中都的新气象,反是那些不断涌来的各部首领和使者,虽说他是西夏的使臣,但是了解的情报远不如这几家皮货庄老板多,入住馆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见这几个货庄老板。
听说了金国皇帝竟然召集各国各部使者来中都,李伦立即心中生疑,难道说金国真的只是小挫,并未伤筋动骨?如果是这样,那他这次出使可就太过冒失了,目的性如此明显的行为,很容易被金国朝臣判读出来,一旦高丽战事结束,金国皇帝对西夏动怒可怎么办才好?
反覆询问了几次,货庄老板只是能说出乌禄第一次出征失败,据说还是败的很惨,至于第二次出战结果如何,金国就是再消息透明化,也不会白痴到将这种军国情报外泄才对。
问了几次不得要领,李伦无奈的放弃,转而在后来的几天中到处乱转,拜访那些部族使节,这些使者多是缄口不言,也有的嘴巴大些,偏偏听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让李伦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到处乱窜。
突然有一天,一个西夏使团的随从上街溜达,带回来一张字条,小心翼翼的交给李伦,展开一看,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金军被困大宁江南岸。
寥寥几个字,将个李伦惊得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至少有二十万人的金军,会被一个小小的高丽所挡住,不仅挡住,而且看现在的架势,高丽人似乎大有反过来消灭金军主力的可能,金人到底是怎么了,才不到二十年光阴,女真人就如此不堪一战了?
思索了一会,李伦冷静的下令,让手下随从小心的将这条消息放出去。
完颜亮得到消息的时候,前线金军还在猛攻平壤城,可是,金国皇帝已经坐不住了,十二万女真兵主力,二十万民夫,如果真的因为粮草不济而失败,那他丢的就不仅仅是面子,得到命令的第一时间,他就下令留守大宁江北岸的金军想办法疏通粮道,同时,他调动金国水军前往高丽参战,务必要保证前线大军的安全。
金国不是没有水军,但是,比起金国曾经让人望而生畏的骑兵来,它的水军就实在太过孱弱了,继承自昔日大宋江北水军和辽朝水军的这支部队,分散在黄河淮河以及沿海各地,数量才仅仅一百多支战船,有水手三千多人,能否与高丽水军对抗,完颜亮自己心裏都没谱。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就算是根稻草,也要抓住它。
这个消息没有外传,仅仅是枢密院的副枢密使与职方司主事知道,再有就是身为皇帝近臣的萧裕和李通,职方司是负责打探情报的,主事是个文官,根本不会打仗,萧裕和李通都是文官,更加对军事不通,萧裕好些,契丹人多还懂得一点行军方略,只可惜,他那些见识,救不了在高丽被困的大军。
副枢密使赤盏晖是女真老臣,虽然身经百战,但是在皇帝眼中并不非常被看重,而且因为上了年纪,所以多数时间都是闭口不言,这一次,他仅仅当了次信使,余下时间就是冷眼旁观。不过,老将军也不是没有私心,自打富平之战后,他就没上过战场,而是在地方转任各地,完颜亮登基后才调回中枢,正想有个机会展现下自己的才干。不过,他毕竟是老将,从军资历比完颜亮高出很多,心中一点自傲驱使他并不主动站出来,他希望能让皇帝开口求他。
没想到,完颜亮思索了一会,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以十二万国族精锐,竟然无法攻克平壤,踏平整个高丽么?”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又不容易回答,谁都明白,这次出战乌禄犯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错误:没有分兵,如果多路进攻东西并进,说不定战局会好很多。可是,话又说回来,乌禄并非不知兵的草包,别看这货在朝廷里阿谀奉承,总归是统领过军队,驻守过陕西独当一面,如果真是草包,当年老王爷完颜宗弼也不会放心的将陕西交给他,这样一个将领,为什么没看到分兵的好处,第二次进攻高丽时候,依然选择了孤军深入呢?
从保州到平壤这一路上,看看乌禄的布置,明眼人立即能看出问题来:每一个城堡里,多则两千少则五百,每座城池里乌禄都留下兵力驻守,十二万女真主力,看似不少,但是被乌禄放在沿途这些城池里,驻守在交通要隘,甚至守在河边的就有将近三万,乌禄在怕什么?是不是就怕出现今天的局面?
如果乌禄以十二万军队都无法保证一路进攻的顺畅,若是分兵两路,金国到底要动员多少精锐,填到高丽这个无底洞?
没错,就是无底洞,现在的金国朝廷,已经有人感觉到高丽是块鸡肋,吃不下去,想吐出来又不肯,至少完颜亮不会答应。想到这裏,赤盏晖缩缩脖子,他的法子不见得就比完颜乌禄高明,十二万女真大军,放在二十年前,他敢拍胸脯打包票,自己可以横扫整个中原,可是,为什么到现在,竟然连一个小小的高丽都打不过了?真的是高丽人善于守城么?
赤盏晖固然是老将,不过,他从没有单独统兵的经历,这个履历决定了完颜亮不会让他统兵出战,况且,这次出战高丽,让完颜亮见到到了二十年后“国族勇锐”的实力,说实话,完颜亮极为失望。
见到面前四个臣子一起失声,完颜亮无奈的让他们回去,临行前告诫他们不得将消息外传。
不外传就能遮掩住么?这个问题连完颜亮都不敢直面,中都城里的各部使臣云集,就等着自己所谓“动迁”典礼,至于说这个大典上最引人注目的亮点是什么,大家心裏都明镜似的,如果典礼迟迟不举行,等同在金国皇帝脸上狠狠抽了一个耳光。
心事重重的回到寝宫,完颜亮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正和他几位后妃嬉笑的家伙,洪过正唾沫星子横飞的讲个后世的笑话,将徒单氏大氏等人逗得前仰后阖。
听到笑话的后半段,连完颜亮也被逗乐了,看着皇帝终于能笑一下,梁汉臣这才吩咐宫女们送上热毛巾。见着皇帝回来,徒单氏和大氏连忙起身,完颜亮一扫两人面前的琉璃瓶,明白了洪过是送葡萄酒进宫的。
挥手将两位后妃撵走,完颜亮状似无意的让洪过帮忙输送军粮去军中。
洪过听了立时愕然,结结巴巴的道:“那,那个,师兄,搞错了吧,从中都去高丽,辗转千里,我再有钱,又能送几车粮食啊。”
“别打马虎眼,”完颜亮神情一敛,“中都洪家商号买卖做得那么大,还在乎这点小钱?我要十天内有第一批粮食送到大宁江南岸军中。”
若是放在刚穿越的时候,洪过绝不会把这话当回事,只以为完颜亮是看上他家大业大让他出出血。现在的他,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完颜亮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这位金国皇帝哪里是看上他的家业,分明是知道洪过用海船从南宋倒腾宋货,想征调洪家商号的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