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料中金军的动作,并非任德聪能掐会算,更不是后世描绘的近乎妖人的诸葛孔明,他只不过是会猜度人心罢了。
事后任德聪笑着对手下将领解释,其实这件事很容易猜,白天的血战想来已经令金兵寒心,既然是这样,到了晚间,如果要继续坚守下去,金人最正常最合理的反应,应该是挑灯夤夜修整营盘,将白天被摧毁的部分修好,以迎接第二天的鏖战,若真是那样,对不起了,他还要继续派出步兵发动攻击,反正他手里有十万人七万步兵,分成七队后轮流上去冲杀,就算每队只冲一个时辰,也能打上七个时辰,到时候累也累死金军了。可今夜金军看似很正常的吃饭睡觉,恰恰成为他们的破绽,于是他判断,今晚金军要跑。
说着,任德聪嘿嘿一笑道:“那金人主帅完颜宗亨并非没有能力,可惜行事优柔寡断,早先攻打赏移口受挫,他就应该当机立断退回曲兜陵南口固守待援,现在营寨受到猛攻,反而应该下定决心固守此地,即便要撤退也是稳扎稳打缓缓后退,怎么能一下子就想撤回曲兜陵南面。如此举措失常焉能不败?”
这时夏军正是大胜,无论任德聪说的是否在理,手下的军将们都会举起双手赞成,是以,任德聪说完后,自是谀词如潮赞声一片。
正在这个光景,中军的军校领入一个风尘仆仆的驿卒进来,向任德聪送上一颗蜡丸。
任德聪的志得意满被人打断,脸色微有不豫,搓碎蜡丸一看,立时脸上涌起一团黑气来,冷哼一声将那绢书交给身边副将,挥手将驿卒打发了,紧接着下令全军向前推进,骑兵不许停顿,步兵也马上动身。
此时的西夏骑兵正在金军大营里搜刮财货,夏军平时虽然军饷不缺,毕竟当兵是个苦差事,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发财机会,这些骑兵怎能放过。听到传令兵的命令,骑兵们知道军令不可违,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弃了偌大的金军营寨,衔着金军尾巴追击下去。
溃逃的金国汉军好容易看不到身后的杀神,正准备坐下来歇口气,谁想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小到大响起,听得他们是头皮发麻,顾不得身子酸软,马上站起身向南面奔逃下去,这时可没人敢跪下投降,西夏人的军功可都是算首级的,那群骑兵不可能收拢降兵,所以向骑兵投降唯一的结果,就是被人一刀剁了脑袋。
葫芦川的河滩并不宽,河滩上的砾石大小不一并不适合骑兵平治,可是,上面有严令传下,西夏的骑兵也就顾不得这么多,发疯一样在河滩上飞驰追杀逃走不及的金军,随着追击距离越来越远,河滩上的金军也越来越多,眼看着到了曲兜陵南口处,这裏的金军已经堵成一团。
本来还是叫骂着的金军士卒,看到更多的败兵溃退下来,就知道西夏的骑兵已经不远了,结果后面的人想更快的跑出去,前面的人还堵在狭窄的出口,这么前后一拥挤,不知踩死了多少人,还有近千人被推进湍急的葫芦河中。
这时身后已经响起马蹄声,在最后的金军士卒们再顾不得了,会水不会水的一起跳进了葫芦河中,顺着水流向下游而去。可是,这葫芦河也很深,很多不会水的金兵一转眼就没了顶,再飘起来时候早已是两眼翻白了。
即使是这样,越来越多的汉军噗通噗通跳进葫芦河里,拼着性命向下游浮去。等到西夏骑兵追击到了南口时候,看到的是几乎能将葫芦河堵塞的尸体,以及两三千个跪地投降的金兵。
那西夏骑兵的将军气得直跳脚,这么多的降兵,不能杀不能放,挡在这裏还碍事,惟有暂时驱赶到一边,自己带着手下继续向南追击。可就这么一耽误,让出去南口的金军跑的远了,待到他带着夏军骑兵追出曲兜陵后,见到的是一座草草建成的营寨,以及裏面战战兢兢黑压压的人头。
正待西夏的骑兵准备暂时不管这些人,准备绕过眼前的营盘时,突然从营盘中杀出一支骑兵来。这些骑兵多数穿着破烂的衣甲,手里兵器虽然不错,可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人人身上挂着弓箭,让西夏的骑兵微微重视起来。
即使有些重视,西夏的骑兵们是刚刚大胜,哪里会将这样一支杂碎兵看在眼中,见着那支金军骑兵散落着毫无花哨阵形的冲过来,西夏骑兵看的哈哈大笑。可是,一支带着啸音的箭矢止住了西夏人的狂笑。
一阵箭雨放过,西夏人眼中破落的金国骑兵,竟然可以在平治的马上放箭而且准性不低,仅仅一个照面就令百多个西夏骑兵落马,若是能多几轮的话,想来一定会给西夏骑兵造成不小的伤害。
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两支骑兵本就是相对着冲杀过来,一轮弓箭过后,两支骑兵就碰撞到一起,刀砍斧劈大锤大棒的狠砸,别看西夏骑兵装备精良盔甲整齐,到了这支金国骑兵面前也不大经打,原来,这支金军虽然衣甲不全,可手上的刀剑都是花样,实则全是大锤狼牙棒这样的重兵器,砸到西夏人的铠甲上,只是嗡的一声,表面看不到半点伤痕,可挨打的夏军骑兵在马上晃了几下,马上会栽倒下去。
仅仅一个对冲,眨眼间就被金军从西夏骑兵中间凿穿,落在地上的西夏骑兵差不多有四五百,这可是一支千骑队的大半了,虽然金军的损失也差不多,可夏军的骑兵还是被杀得胆寒了,连调转马头再次迎战都不敢,急忙催动坐骑向前平治,继续追击金军的步兵,至于那些金国骑兵,还是交给后面的弟兄吧。
这支金军也没回头,而是义无反顾的杀进了后面的夏军骑兵群,这可是一支万人队骑兵,几千人的队伍冲杀下来,人数本就只有四千多的金国骑兵,仅仅不到两刻钟的对冲,最终能够走出来的只有千把人,与之相对应的,他们也放倒了几乎同等数量的西夏精锐骑兵。
余下来的金军骑兵虽然人人带伤,个个精疲力竭,可是只略略在原地喘息一下,就衝着后面走出山道的西夏步兵方阵冲了下去。虽然人数只有千人,面对的又是士气正旺的西夏精锐,可是,当这支骑兵完全不要命的时候,什么精兵都挡不住他们,在战马势如破竹的攻势面前,最前面的一个千人队的西夏步兵当即溃败,然后,又是一个千人队……
当这支金军冲散了足足四支西夏的千人队之后,他们的人数降到了三百多人,而在他们对面,是早已准备整齐的,如林的长矛。
当头的一名金国骑兵,虽然全身血污,却是傲然挺起胸膛,回视下身后仅存的弟兄们,从他们冲出营盘的那一刻起,虽然已经抱着死志,可看看现在十不存一的同袍,心头难免升起一阵哀伤。很快,这股哀伤就被压下去,就见这人竟然跳下马,用满是悲愤的语气对身后的金军大声道:“弟兄们,在赏移口,我们逃了一次,这次,我们还能继续逃走么?”
不能——
冲天的喊声响起,剩余的金军骑兵一起高声大吼着。
那领头的金兵嘿然一笑:“好样的,也让夏狗看看,我们女真人都是好样的,弟兄们,给祖宗磕个头吧,然后我们一起上路。”说着,这人竟是将上千的西夏步兵视若无物,衝着东北方向扑通跪下,咚咚咚磕了九个响头。
余下的女真骑兵们也纷纷下马,就在西夏的军阵前对着东北方向,也就是中都的方向叩头。完事后,这些女真骑兵重新跳上马,围在那名领头的女真勇士周遭。
这时,西夏步兵战阵后面疾速跑出一名军官,用女真语高声道:“诸位勇士,我家任将军敬重诸位,他让我传话,‘你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你们用自己的鲜血洗刷了前次的耻辱,现在,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我家将军愿意让你们自由离去,无论去哪里,我大夏概不过问’。”
那领头的女真人哈哈大笑,转头对自己的同伴们道:“听我老子说起,在西面的吐蕃,贪生怕死的战士会被戴上一根狐狸尾巴,然后赶出国家去,老子就算死也不想带着那个玩意见祖宗,你们说呢?”
女真骑兵们哄然大笑起来:“是啊,带着那个东西去见祖宗,怕是祖宗都不会认我们喽——”
领头那人脸色一整,催动了坐骑慢慢向前小步跑去,挥舞着手上的兵器:“弟兄们,去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