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中怕有几十人,也是庞太师家大业大,家中一个偏殿就招呼了在场所有同僚。众人饮宴之间,却不见庞太师取出所得之宝物,只是不住劝酒闲聊,众人都觉得有些不解。
酒过三巡,一应饭菜酒水都用得差不多了,太师又着人奉上些时鲜的瓜果点心,自己站起身来,举杯朝着众人说道:“老夫今日宴请,多谢诸位同僚捧场。年前老夫曾听闻京中教坊出了一位琵琶奇才,传言乃是前朝白乐天笔下琵琶女后人。这位却是皇上都不曾见得的人物,老夫如今请来,与诸位共赏。”
说话间,便有人安排了一应的桌椅乐器,又架起一架薄稠屏风,将众人与乐师稍稍隔开。少顷,便隐约看见一位身材高挑的乐师从后堂走出,看其身段,应该是一位女子。
前朝白居易遭贬江州之时,曾于浔阳江头夜送友人,偶遇一位京城教坊出来的琵琶女,得闻其演奏,白乐天一时惊为天人,写下《琵琶行》万古流传。那位琵琶女自称京城教坊出身,后跟委身商贾,从良脱出。只是前朝文风大盛,多有才子佳人为一些艺人作诗写赋,不仅白乐天的《琵琶行》,还有李长吉的《李凭箜篌引》及杜子美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等等,俱是名家大作,流传千古。只是比起这些文豪的诗词歌赋流传,那些教坊民间的手艺人却是流落,鲜有传承。唐末藩镇割据,狼烟四起,这些手艺人更是纷纷消失在历史之中,后人不复得见,只能再前人诗赋之中遐想其盛况之万一。
教坊乐器之中,名气最大,流传最远的便是白乐天笔下那位琵琶女,白乐天曾赞其曰:“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却是十分推崇。众人今日听庞太师说寻获了那位琵琶女的后人,一时俱是心神荡漾,迫不及待地要一闻这仙乐如何,却是万难等待分毫。
屏风隔开乐师与众人,众人俱是瞪大了眼睛,想一睹这位教坊善才真容。片刻之后,众人隐约见那善才抬手轻抚琵琶,席间顿时安静一片,落针可闻,恭候佳音。
那位善才抬手开始演奏,怀中琵琶四弦合奏,手法高明,技艺卓绝,也真不愧是前朝琵琶女之后,称得上一句“百闻不如一见”。席间乐声渐起,众人一时倾心。这位善才想来也是借了先祖的名头,演奏之曲与当年白乐天所闻一般无二,乃是两曲互有联系的《霓裳》和《绿腰》,俱是《教坊记》中有记载的。众人侧耳倾听,心绪渐远,又想起白乐天的文字,暗自心中称赞,念其也当得上一句“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少顷,善才“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结束了这场演奏。众人一时沉醉其中,难以自拔,却是许久也没有反应,好半天才个个惊醒,俱是抚掌大赞,又是作出许多诗句,既奉承庞太师,又称赞这位善才。
庞太师哈哈大笑,随即命人撤去屏风,请这位善才与诸位大人一见。原本按照大宋的礼法,这等举动却是有些轻浮,只是座中虽有不少饱学鸿儒,却都想一睹这位善才真容,心念纷扰之下,都不觉得庞太师此举不妥。
随着屏风撤去,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原来这位善才不仅琵琶手艺高明,长相也是十分出类拔萃,又十分独特。
屏风后的这位善才,浑身穿着一套纯白的丝绸长裙,却是如前朝命妇的公服一般,大方典雅,清新脱俗。只是相比起这身白裙,善才的相貌却是更叫诸位大人惊叹。只见周身上下雪白一片,无论头发面庞,还是脖颈手腕,俱是一种奇异的白色;仔细看去,似乎其半睁半闭的眼眸也是浅浅的灰色,与寻常人颇为不同。
庞太师见众人这般惊讶,也觉得十分欢喜。他一早见到这位善才之时,也被其不同常人的相貌着实惊了一番。后来经教坊之人向太师介绍,这位善才却是因着家中世代隐居,不与外人通婚,举家隐居于渝州外一处山村之中,数百年来似是有了变化,不似外面人等,一应家中兄弟姐妹都是这般模样。只是她这等相貌虽是奇特,却也有诸多不便,平日里十分畏光,稍受了日光就浑身不适,众人以为妖孽,不敢与之往来,却是教坊头子慧眼识珠,一应伺候着她来了京中,这才不致埋没了这样一位琵琶奇才。
这位善才除了皮肤与寻常人不同之外,出落得也是极好,身材高挑匀称不说,五官也是十分柔媚,却是一位难得的色艺双绝之人。只可惜她天生的怪异,不能见光不说,却还是个天聋地哑的残疾,一应琵琶手法都是家传古技,与教坊四部乐工都不太相合,这才不曾有为皇家演奏的殊荣,只作为教坊中私下为达官显贵演奏牟利的工具。此番来到庞太师府中演奏,却是她第一次离开教坊,公开献艺。
屏风撤去,善才也怀抱琵琶,起身向着众人行礼。庞太师在一旁为她解释了聋哑之事,诸位大人也觉得十分可惜,愈发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