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之声响起,管玲儿的歌声伴着音乐,让暑热的厅内都似乎一下子变得清凉了起来。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倾听这美妙的歌声。
彼美吴姝唱,繁会阖闾邦。千坊万井,斜桥曲水小轩窗。缥缈关山台观。罗绮云烟相半。金石压掁撞。痴信东归虏,黑自死心降。
范夫子,高标韵,秀眉庞。功成长往,有人同载世无双。物外聊从吾好。赖尔工颦妍笑。伴醉玉连缸。尽任扁舟路,风雨卷秋江。
唱到“黑自”二字的时候,吐字中还加入了一丝吴音,与诗词意境更加的匹配。
一曲唱罢,席上顿时齐声喝彩。
蔡确笑道:“范蠡功成身退,携美而归,所谓‘功成长往,有人同载世无双。’贺方回作得倒是漂亮。”
“两浙路经鱼国公按治,愈加的繁华,也当得起‘繁会阖闾邦’五字,不过国公方进高位,前途久远,正是建功立业之时,要说‘尽任扁舟路’,至少还得四十年。”
苏油取了一杯酒:“词做得甚好,贺鬼头这是百尺竿头,又进了一步。不过我欣赏的,却是其中‘物外聊从吾好’这六个字。”
“苏油之志,其实只愿升平,可以浪迹江海,笑看云烟。”
“安乐先生有《观物》之篇,所谓物之大者,无若天地,然而亦有所尽也。”
“天之大,阴阳尽之矣。地之大,刚柔尽之矣。阴阳尽而四时成焉,刚柔尽而四维成焉。”
“能脱身于天地之外,观物于动静之初,岂不快哉?此圣人之所得,而苏油之所求也。”
“先生说得很好,人之所以灵于万物者,谓其目能收万物之色,耳能收万物之声,鼻能收万物之气,口能收万物之味。”
“故人之至者,其能以上识天时,下尽地理,中尽物情,通照人事。”
“至于其能以弥纶天地,出入造化,进退古今,表里人物者,吾好其因,不好其果,却又不是苏油所求了。”
“玲儿小娘子以此曲相酬,乃是真知我者。”
“这一杯合当敬之,不过一会儿还要唱曲,便请三娘代饮吧。”
你跟我扯年少高位,我跟你扯哲学命题。
你暗示我以后会常居显爵功高震主,我告诉你我的追求是人情,物理,天道。
至于爵禄,那只是我证自己的道时得来的附属物,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苏油才不会给蔡确这样的机会,让自己落下任何的把柄。
管三娘子领会不到大佬们言笑晏晏里的交锋,兴高采烈地接过酒来,感动地道了一声:“多谢少保看重。”然后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管三娘子过来相请:“玲儿说贺郎君的《薄幸》调她也会唱,不过字词恶俗,未若少保的‘月凉无地’清雅中正,要不,就唱少保的那一首?”
苏油笑道:“那是卫国大家多事,让闺阁私语人尽皆知,打那以后我可是连词都不敢做了,遑论与众坐听。”
“对了,蔡参政有一首《揽秀》我倒是颇为喜欢,要不唱哪一首吧。”
管三娘子面有难色:“这个……只怕小娘子未见过参政佳作,唱不出来。”
苏油一副性致高昂的样子:“简单,就是一首五字诗,便让蔡参政抄录出来,看着诗歌现唱都是不碍的,和尚!和尚送笔墨来!”
蔡确有些小惊喜:“不料拙作还有扰国公清听者,实在是罪过大了。既然国公有兴,那我就免为其难吧。”
蔡确的书法也是不错的,见笔墨摆好,便起身悬腕挥毫。
今人士大夫的诗作是随手就来,因为产量太高,应酬太多,自己的旧作,往往也要边回忆边写。
蔡确也是如此,可是当他写到“闻有两高士,茹芝卧岩幽。长离在青冥,燕雀安得谋。”的时候,心中倏然一惊。
这分明是苏油在用自己的诗暗示自己,要向他那样,少一些营苟,多一些淡然。
高高飞翔于青冥上的鲲鹏,不是燕雀谋算得到的。
等到再写到结尾“愿言从之子,相与物外游。”的时候,蔡确几乎都楞在了那里。
虽然自己的旧作在前,今日宴席在后,但是这个收尾,分明就是举手投降的意思。
刚刚苏油才高谈阔论了一番游于物外的哲理,接着就是自己旧诗中“我愿意跟随着那样的人啊,一同游于物外呢……”
上当了!
苏明润当真深不可测,看似谈笑风生,其实一直就掌控着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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