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点的岛市派出所,黎珞面无表情地靠着墙。左脸红肿,是明显被人打过的痕迹。当然,今天敢教训她的那两个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不得不承认今晚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出来瞎溜达。不,应该说是昨晚,毕竟出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耳边再次响起谢蕴宁对她的一次忠告:晚上有事没事不要瞎转悠。此时此刻那话显得特别金玉良言。是她没有听他话……所以等会谢蕴宁过来会很生气吧。
黎珞低了低头。其实昨晚谢蕴宁让她早点睡,她真的很早就开始休息了,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一只只地数着羊,逼迫自己早点睡着。千不该万不该,她还是拿起手机,刷到了林佳绮转发的一篇文章。文章是林希音刚写的,内容差不多是怀念离世的家人和妹妹。文章最后妹妹变成了痴儿,生活不能自理,是她日日夜夜相伴。最后妹妹选择离开变成了一种解脱,却对她造成了天人永隔的伤害。因为妹妹已经是她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
三个小时之前。
黎珞靠在床头看林希音这篇感情细腻、情真意切的回忆体散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林希音怎么能堆砌出来那么多感人句子。然后想起林希音从小作文就不错,每每都能得到老师的表扬。记得爸妈还让她和林希音学习作文,当时她可嗤之以鼻了,抄袭好词好句的作文有什么值得学习的。从小到大,她和林希音存在诸多的不对盘,针锋相对。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就这样一点点累积起来,最后变成了宿敌。
林希音文章里提到的那段痴儿经历,是黎珞最不愿回想的一段记忆。二十五年前她逃离美国,机遇巧合遇见了黎博士。做出“沉睡”决定的时候,黎博士问她如果有一天可以苏醒,需不需要帮她抹除记忆,重新开始。
忘掉那些悲痛的记忆和难堪的往事,再次醒来享受生命享受青春,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建议。即使这个世上她没有了亲人和朋友,她还会遇上很多好人,和他们成为朋友或亲人。
只是如果什么都忘了,她还是林清嘉吗?父母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如果她再忘记他们,连同自己都忘掉,苏醒的意义在哪里?
忘掉或者放弃,都是弱者的妥协。而她,还不愿意妥协。
这两天,林希音已经开始替林佳绮和自己洗白。网络就是这样,听风是风听雨是雨。骂林希音和林佳绮的语言多了,就多了一些视角不同的人帮林希音说话。同情是一张很好打的牌,林希音一直将这张牌打得很好。
网络这边,她已经停手任由林希音洗白。一方面她也不想过多针对林佳绮,另一方面,同样的招数她也不想玩两次。兵不厌诈,换着花样不是更有意思?
只是后半夜,她怎么都睡不着了。
夜深人静的别墅房间,一幅幅难堪的画面从她脑里闪过。记忆保留得鲜活持久,往事近在咫尺。心绪难以平静,她打算下楼找点喝的,或者吃的。
当然出门之前,黎珞真得只打算下楼找点吃的。结果她在吧台看到两把放着的车钥匙。别墅配了两辆车,全停在外面。鬼使神差的,她拿了一把车钥匙出门了。
她突然想出门吹吹风,将那些折磨她的画面统统甩掉。然后明早,她就可以开心回来,还可以给谢蕴宁他们带回热乎乎的早餐。
车子开到了岛市的闹区,前方遇上有交警在查酒驾,黎珞自觉放缓车速,打开车窗,配合交警吹了一口气。为什么这条街查酒驾,原来前方就是岛市的酒吧街。
然后,真得只能怪她倒霉,好巧不巧选了章子玥的酒吧。章子玥在岛市开酒吧黎珞知道,但是她不知道章子玥开的酒吧名字叫三秋桂子。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走进三秋桂子的时候,她还琢磨这酒吧和她有一些缘分,既然过来了就进去瞧一瞧。没想到和她有缘分的不是酒吧,而是章子玥。
当然,从头到尾章子玥都没有露面,只是她人进去没一会就遇上了找茬的两个男人,明显是故意找她事。人生地不熟,她当然不会惹事;本想立马离开,却被人拽进了暗地,迎面就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朝她甩了过来。
更明显了,这两个找事的男人是谁的人;加上她在酒吧遇到这事,一下子明白到底是谁找他们来修理她。今天下午她甩了章子玥一个巴掌,夜里她自己进了章子玥的地盘,黎珞自认倒霉。打她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长得鸡仔似的。然而即使人长得像鸡仔一样,力气还不小,甩过来的巴掌令她头冒火花,嘴角是龇牙咧嘴得疼。她自幼怕疼,人又在别人的地盘,只能求饶说:“……可以让我走人了吗?”
完全没有了下午训斥章子玥时的威风劲儿。她怕疼,只能这样没骨气。她求他们放过自己,是逼不得已,还有一丝可怜兮兮。
后面,其中一个真的要放过自己了。如果不是另一个临时起意,又开始动手动脚,她也不会砸酒瓶。两个男人,壮的擒住她的手脚,长得像鸡仔也是甩她巴掌的男人伸手摸她。捏着她红肿的脸蛋说:“这皮肤手感还真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吓唬她,还是酒壮人胆动想动真格,鸡仔男呼了她一脸恶心的酒气。
像是重合了记忆里最难堪的画面,黎珞再次深深地感受到了那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她想到了谢蕴宁,想到他的忠告,又想到如果他可以飞过来就好了。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那样地依赖着谢蕴宁。
当鸡仔男再次动手动脚要袭胸的时候,她大喊出了一个人名字。不是谢蕴宁,是商禹。她相信,如果章子玥在暗处看着,商禹一定会让她忌惮。脑子开始飞快转着,如果这家酒吧是章子玥,酒吧和商禹也有关系,说不准他们也都见过商禹。
“商总……”她大声喊起来,像是看到商禹就在前方,“商叔叔,我在这裏!”
果不其然,两个男人都愣了下,鸡仔男已经回过头。她立马趁着他们不备,踢向他们的下三路,然后随手拿起暗处堆着的空酒瓶,朝他们其中一个砸了过去……
她砸中了比较壮的一个。
酒吧逃出来之后,她第一时间找了前方查酒驾的交警,好心的交警将她安排给了附近的街道派出所……所有的事情经过就是这样,除去心裏明确猜测的内容,她全部跟值班警察陈述完毕。只是今夜她真的太倒霉了,派出所这位值班的警察,明显偏向一同过来的鸡仔男人。她一个女生在酒吧出事,居然被说成与人斗殴。
当然他们里的另一个同伙,的确被她砸中酒瓶,前去医院包扎了。
值班警察的态度,很明显偏帮他们本地人。说不准双方已经打过招呼,或者根本是勾结认识。察觉到异样,她便不再多余的申辩解释。该陈述的她都已经陈述清楚,如果他们没有听清楚,不是她表达能力有问题,是他们不愿意相信。
那么,她干嘛浪费口舌多加解释。
左脸持续地隐隐作痛,黎珞低下头,直到派出所值班室门外响起了车子进来的声音。对一个人熟悉了,是不是可以体现到任何的细微末节里。比如谢蕴宁停车的声音,她都可以听出来。
黎珞偏过头,谢蕴宁已经从车里走下来。
夜幕笼罩的外头,谢蕴宁一身黑色外套,迈着长腿走了进来。三步并两步,他推开了值班室的玻璃门。视线直直地看着她,眼眸一敛,裏面都是闪着火苗。黎珞转了下头,稍稍收回目光,心虚得不得了。
她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