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歆笑起来, 嘴角俩梨涡跟浅酒坛子似的, 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腻。
她问:“你们笑什么呀?”
“我们笑班长的媳……”何正是个高音炮,直接把陈清禾卖了一半。
“何正!”
“到!”
“俯卧撑三十个, 就地, 立即!”
陈清禾这嗓门儿气势足,总算把这缺心眼儿的给唬住了。
他起身, 经过时踹了脚正做俯卧撑的何正, “屁墩儿给我抬高点!”
陈清禾带上门,两人站在走廊。
“你找我什么事?”
“我房间。”霍歆指着东头。
“你房间怎么了?”陈清禾睨她一眼,“又有怪兽?”
霍歆笑了起来, 歪着脑袋看他,“陈班长你好厉害啊。”
“打住。”陈清禾又嗅到了坏味儿, 他立刻板起脸, “你这属于后勤管,我管不了。”
霍歆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我就是来问你后勤电话的。”
陈清禾轻呵一声, 心想,还挺会掰呢。
训练期间,手机是没收的。陈清禾掏出联络本,在空白纸页上给她写号码。
霍歆盯着他的手臂, 眼睛跟着一块动,眨都不眨一下。
陈清禾:“你在看鸡腿?”
被拆穿,霍歆也不觉尴尬,反倒从容一笑, “没,就觉得,班长你字儿写得有点丑。”
陈清禾:“……”
这个栏目组年终策划了一个军营专题,跑这来取材。主要方式是跟队拍摄,陈清禾在的这支野战队,是最苦最硬的一个队伍,早上六点集合,上来就是一个轻装五公里跑步,每天的体能训练枯燥艰苦,零下的温度,赤着膀子下冰河洗澡。
极致的忍受,绝对的服从。
陈清禾是班长,也是里头综合素质最好的一个兵,训练时从不多言,闷头打,咬牙冲,在皑皑白雪日光里,他赤着上身做单杠向上。
那肌肉一块块的,横在腰间,腹间,手臂上,滚着太阳的光,让人移不开眼。
霍歆拿着的相机,像一个黑色炮筒,对着他咔嚓咔嚓,正宗的机枪扫射。
陈清禾忍不了。
趁五分钟休息时,把霍歆叫到一边,不耐烦地问:“干吗呢你?”
霍歆今天换了件黑色胖羽绒,红色围巾衬得她脸蛋儿跟雪色一样透亮。她睫毛刷刷一眨,尖儿上的雪粒子抖到她鼻尖,化了。
霍歆说:“我在工作呀,给你们拍照呢。”
陈清禾:“只拍我一个?”
霍歆说:“都拍了的。”她划开相机屏幕,光明正大地向前一大步,蹭了蹭他的肩,一本正经地指着,“这是何正,苏遥远,铁拐子。”
照片一张张翻过去,还真是。
就在陈清禾准备松口时,霍歆手指划得太快,下一张照片落入了他眼里。
“慢着!”陈清禾呵斥。
“不给。”霍歆飞快地收手。
但来不及了,陈清禾捏住她衣袖,轻轻一拉,就把相机夺了过来。
屏幕上,是一张他只穿着条军绿内裤、站在河边拧毛巾的照片。
用了长镜头,景象拉得近,构图也漂亮,像是杂志的裸|体男模。
够色的。
陈清禾脸色沉了,居高临下的样子。
霍歆机灵,抢过相机抱在怀里——
“干嘛这么凶呀!我又不是偷|拍,谁让你自己在冰河里裸泳的。”
然后脚底一抹油,跑了。
陈清禾望着小狐狸跑远的背影,习惯性地用舌尖抵了抵嘴角,到底没忍住,笑了。
“这丫头,缺心眼吧。”
霍歆有备而来。
苗头被人看出来了,索性也不瞒着了,或者,她压根儿就没打算藏掖着。
之后的一个星期,陈清禾在哪,她就在哪。
食堂吃饭,她要挨着陈清禾坐。
升旗仪式,她要挨着陈清禾站。
开关坏了,她非要让陈清禾修。
跟队拍摄,任谁都瞧出来了,陈清禾俨然是她的私人模特。
说实话。
陈清禾从小就长得标致,又是军人家的孩子,家风家训摆在那儿,站有松姿,坐如沉锺,精气神亮亮堂堂,没少招女孩子喜欢。
多数是暗恋,也有胆大的,明着面地追他。
但像霍歆这么“万能胶”的,真是仅此一家。
陈清禾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干脆把霍歆叫到篮球场,豁开了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问得坦荡,霍歆也答得敞亮。
“对啊!”
这嗓门,带劲。
久默无言,两人对视。
还是陈清禾先挪开眼,不肯承认自己认了怂。
他官方语气,“首先,我先给你道个歉,可能是平日,我做得不对,给你造成了曲解误会。我是军人,为人民服务,对谁都一个样。”
“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霍歆打断他,凑近了,这小狐狸,又开始炫耀她的长睫毛了。
霍歆眨着眼,俏生生地问:“陈清禾,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她好心地给了个提醒。
2010年,夏季,沈阳。
暴雨连下两日,内涝严重,洪峰过境,是98年特大洪灾以来最严重的一次。
703野战队在沈阳学习培训,深夜接到紧急命令,全体战士,增援巨洪峡受灾区域。
陈清禾他们迅速赶往,扛沙袋,挖堤坝,凿引流。现场有百姓急叫,“不好!险滩中间有人被困住了!”
离得最近的陈清禾二话不说,把安全绳捆着腰,和一小战士推着橡皮冲锋艇就下了水。
那水流速度,急湍,恐怖,几秒钟就能把人给吞下去。
临近险滩,冲锋艇就过不去了,石头泥沙堆着,把水流分成了激烈的漩涡。当时,陈清禾只对同行的小战士说了一句话。
“你媳妇儿下个月就要生了,你留下,我上!”
就这样,陈清禾仅靠着腰间的安全绳,毫不犹豫地跳下水,顺着水漩的流向,硬是抢滩登陆。
情况已然相当危险,水淹没了受困人的胸部。
雨水如一把把的匕首密集劈下,对方的脸都来不及看清。
就记得是一女的。
陈清禾把她箍得死死,被水浪一次又一次地打翻,他硬是没撒手。
绝望关头,霍歆哭着问:“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这个夏天对霍歆来说,先是遇了死。
但又因为陈清禾的一句话——
他抬头迎雨,抱着她铁紧,声如霹雳雷鸣:
“老天爷我操|你妈!你弄不死老子的!”
又逢了生。
“记起来了?”直到霍歆问话,陈清禾才从缺肢断腿的记忆里回过神。
他拧眉,“我救的人就是你?”
霍歆:“你不记得了呀,是我长得不好看吗?”
“那时候就想活命,谁有那心思。”
“现在可以有了。”
“有什么?”
“仔细看看我。”霍歆冲他笑,放软了声音,“陈清禾,我长得好看吗?”
夜雪初霁,世界一层静静的白。
人间唯一的艳色,就是霍歆眼里的光。
陈清禾弯嘴极淡,说:“你没墨鳞长得好看。”
霍歆急了,对着他的背影喊:“莫琳是谁啊!比比看啊!”
陈清禾向着月亮走,雪地一串深脚印。
“墨鳞是我爷爷养的狗。”
霍歆:“……”
谜团解开了,陈清禾也没对霍歆另眼相待。
一个热情,一个冷淡,搭配得还挺好。
过了几日,陈清禾训练时发现,霍歆没有跟组拍摄。
武装十公里体能训练结束后,他问摄像大哥,“哎,同志,霍歆今天怎么没来啊?”
“霍歆?哦,她被暂时停掉手头工作,在屋里看护机械设备呢。”
“呵,犯错了?”陈清禾就当无意闲谈,刨根究底。
这摄像师跟了他们半个月,关系还挺好,于是小声告诉。
“霍歆跟组长闹翻了。”
“原因。”
“我们有一卷原片,就是拍你们四百米障碍跑的那次,原片啊,其实是被组长给弄丢了,这雪下的大,一转眼就给盖了,谁还找得回啊。”
摄像大哥声音压更低,“我们这组长上个月新调来的,背景好的很,这不,就把责任都推到了小赵身上,据说是半逼半哄霍歆,让她什么都别说。”
结果,在开内部小会,组长有模有样批评小赵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