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晚上又花时间读了一下这个硬盘里的原始数据,没有发现有明显被覆盖的痕迹。”将内存盘塞进电脑主机,他在键盘前一顿操作,“但我查到了一个东西,琴海湾的工地经理要么是真的不知情,要么就是在刻意隐瞒警方。”
“这台工地摄像头并不是7月23日开工当天才启用的。”关星文按下黑色空格键,屏幕上滚动出了一段字母与数字混杂的内存卡元数据,“这台监控在工地开工前一天,也就是7月22号,其实就被人给启动了。”
“按Denis的说法来看也完全符合。”他接着说,“那天的天气能见度同样很高,和视频里案发时的天气状况是一致的。”
这也就能说得通,在整个监控的时间线没有人为变动的情况下,7月23日晚上到24日凌晨案发当晚的视频是从哪里而来。
于白青放下腿,看着画面中那道站在月光下,穿着工人服装的静止人影:“如果说凶手在7月22日就启动了这台摄像头,那他一定是通过了某种手段,在23日凌晨操作挖掘机,故意利用监控摄像头录下了这段‘机器杀人’的过程,然后再将23日的视频往后移了一天。”
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他心里渐渐已经有了一些初步判断。
监控里的真实发生时间,其实是7月23日凌晨,案发当晚工地上发生了一些警方并不知道的事情,却已经被凶手将那天凌晨的录像替换了。
随手拿过桌边的记录本,于白青从笔盒里拔出一只钢笔,在本子上写下了【桑兴文(真)】,【死亡时间】和一个笔锋凌厉的问号。
“法医给的结果,是死者在案发前已经死亡了十到十二个小时。”垂眸沉思了一会,他将记录本放回膝前,“如果按现在的时间线来推断,假的桑兴文,也就是凶手,是先操作装载机在监控前录下了这段视频,第二天中午到下午才将桑兴文杀害,然后——”
关星文缓缓睁大了眼:“那被他替换掉的那段视频,肯定录下了他重新回到工地、将真桑兴文的尸体放置在装载机下方、然后离开现场的整个过程!”
灰背完全没听懂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在谈些什么。
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在半空中扔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将苹果核正正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这时,他发现老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沙发床前坐了起来,用手肘枕着下巴靠在桌柜前,正在满脸若有所思地听着两个条子讨论案情。
说完了自己的分析,关星文渐渐锁紧眉头,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可是老于……案发那天的监控我们都给那几个工人看过,如果监控里的画面并不是那天凌晨,为什么他们三个没一个人指认?”
于白青淡淡道:“因为凶手故意用了障眼法。”
上周他和八爪鱼去工地的那天,关星文并没有随同,因此也没有听到康六的二次证词。康六那天曾告诉他们,“桑兴文”这个人非常大方,四人才刚认识没几天,他却每天晚上都请他们外出喝酒打牌。
每天半夜回工地以后后,“桑兴文”也都会留在工地的空地上拍一会月亮,这样的特殊爱好另其他三个人觉得有些奇怪和诡异。
然而事实上,他这是早就在为混淆几人的试听做准备了。
三个工人每天凌晨都喝得烂醉返回宿舍,每天都会和他在工地的基坑前道别,哪怕他们警方再怎么询问证词,或者让几人查看监控,他们都无法通过细节辨认出监控里的录像并不是实际的时间。
想到这里,于白青的眸光微微一沉。
凶手选择扮作桑兴文,故意在工地接触其他的工人,明摆着就是在为自己安排警方调查时的人证。
这人的反侦查手段很高,是个不容小觑的高智商罪犯。
线索整理到现在,整个案发过程的大致脉络已经基本上清楚了。
走到白板前,于白青拾起马克笔,在白板上画出了一段笔直的黑线。他在直线上标注了三个距离平均的点,在每个小点下方分别写下了三行小字:
【7月23日凌晨2:15】
【7月24日凌晨2:15】
【7月25日凌晨2:15】
“7月22日晚,凶手带着其他三人像往常一样外出喝酒,回来以后宣称自己要留在工地上拍月亮,得到了独自布置现场的时间。”
于白青在7月22日到7月23日的直线上方画了条弧线。
“几小时后,也就是7月23日凌晨2点15分左右,他操纵挖掘机对着正在拍月亮的自己往下压,但有可能在被碾压的前一刻,已经趴倒在地,通过监控画面中的视觉盲区成功欺骗了查看监控的人,让我们以为他已经在那时候被活活压死了。”
“犯罪嫌疑人往往会留在现场观察一段时间,我认为这名凶手也不例外。”他说,“他或许在现场的某个角落偷偷观察了一段时间,确认没有人发现装载机在半夜启动的痕迹,才偷偷离开了现场。”
“时间跳转到第二天中午,也就是真桑兴文的死亡时间。”于白青用马克笔指了指7月23日中间的空隙部分,“他在工地开工的白天杀害了死者,却又等到了当天午夜,再一次和其他三人出去喝酒打牌。”
他回过头问在座的几人,其实就是在问关星文:“他有什么目的?”
关星文马上插嘴:“他回到现场,再次找借口留下来拍月亮,实际上就是第二次把装载机给放下来,将真桑兴文的尸体搬到铲斗下面去了?”
于白青微微颔首:“同样,凶手也算好了崔胜德每天晚上外出的时间。”
“崔胜德是那天晚上凌晨3点左右报的警,因为他那时候刚好从宿舍区出来,看到了被压在装载机下面的,真桑兴文的尸体。”
“……难道说,凶手是在看到崔胜德报警以后才替换的监控画面?”关星文的眼睛越睁越大,将惊讶的神情直接表露在了脸上,“这时间点踩得也太准了吧?一看到警方出现在监控里,马上替换掉之前的画面,这样直接连在一起看,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蹊跷啊!”
于白青拿起手中的白板擦,擦去了7月23日到7月24日之间的线条:“按照我们目前看到的情况,7月23号零点到2点15分的画面是真,23号2点15分到24号2点15分的画面是假,用的是22号同一时间段的画面。从24号2点15分以后,包括高新区警方抵达现场之后的画面,一直是真的。”
“只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话锋一转,指向了白板上23日白天,也就是真桑兴文被杀害的时间点,“既然死者是在23号白天死亡,那凶手将尸体藏在了哪里,能让整个工地在开工第一天,那么多人同时上工的情况下还没有发现?”
于白青是故意问出这句话的,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从他开始整理整个案件的脉络起,小孩就从沙发背后探出了一个头。虽然面上仍然一副慵懒困倦的神情,但看到自己的笔在白板上移动时,小孩的一双眼也忍不住微微眯了起来,像是跟着陷入了沉思。
这是他对应晚发出的第一次正式试探。
果不其然,自己话音刚落,他便看到那人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微弱光亮,接着,应晚在柔和灯影下缓缓直起了腰。
小孩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很轻很轻:“哥。”
“你刚才说,那两天晚上,装载机的铲斗都是立在空中,被凶手操纵着压下来的?”
于白青注视着他的眼睛:“是。”
“他把尸体放在铲斗里,白天的时候立在半空,没人能发现,晚上的时候放下来,尸体自然就滚下来了。”小孩的语气波澜不惊,用的却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你们去现场看看,如果是这样,铲斗里一定会留下血迹。”
轻描淡写地将案件最后一个没有解决的地方一语道破,应晚无视了于白青投向自己的深沉视线,再次往后仰倒,抱着枕头侧身翻了过去,一副自己真要睡了的样子。
用空调毯将自己整个人盖了起来,他随即从裤兜里掏出老人机,给鬼鸮发了一条消息:
【条子查清那案子了。凶手和和裕联系上了吗?】
他只能帮于白青帮到这里。
接下来,只要和冠玉和宫津那边露出一点点马脚,他就能引导警方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消息发出去十多分钟,他终于收到了鬼鸮发来的短信。
鬼鸮回的信息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凶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