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小法术或者说一种小把戏,叫隐身术。高人“隐身”有很多种手段,比如完全隐匿形迹,让人看不到也听不见。更高明的手段就连生机、神气都完全收敛,修士展开神识都感应不到。还有一种最简单的,明明没有隐形,却不会让人注意。人们总会无意识地过滤掉很多杂乱无用的信息,比如有些人与你擦肩而过,你明明看见了却不会留下什么印象,事后也想不起来。与之相反的是,有些人或物不论出现在哪种场合,你都没法不注意到,比如今日从翟阳城中走出的这辆牛车。这辆牛车进城时无人关注,就算在人群中,大家也好像自动将其忽略了。但这辆车出城时却显得那么“夺目”,仿佛拉车的牛、白香木打造的车、车上的人都带着霞光。其实无论是车还是人,包括拉车的牛当然都没有光,只是给沿途民众留下的感觉而已,这也是一种小法术。牛车离开城廓走在大道上,就连远处田园中的农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转身注目观望,一直目送这辆车远去,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如此。伯益如今的身份尴尬,并不想如此引人注目,但小九刻意要这样,他也只得陪着豁出去了。翟水部伯君、翟水氏大人有个习惯,天气好的时候,总喜欢到离伯君府不远的翟水岸边走走,巡视一番领地、观赏山水风景,找一些部民攀谈,再邀集三两好友在乡野中品尝美味,于日落前乘车驾返回府中。这一日伯君的车马行在大道上,路上其他人自然纷纷礼让,并站在路旁行礼致敬。恰在这时,远方行来了一辆牛车,拉车的是一头青黑色的健牛,车是由华贵的白香木打造而成,车上坐着两个人,看形容气度皆气宇轩昂。翟水氏大人老远就注意到这辆车了,他的视力本没这么好,但此刻的感觉却很奇妙,仿佛离得很远就能将这辆车看得清清楚楚。牛车就这么朝着伯君大人的队伍迎面过来了,亲卫正要赶上前去呵斥,伯君大人却突然命令车马避让路旁,他自己也下车侍立。亲卫与随从皆不知何故,但伯君大人既已下令,他们也随伯君侍立道旁。当牛车驶过的时候,翟水氏大人还躬身行礼。车上坐的伯益大人苦笑着欠身还礼,小九样神色如常的也还了一礼,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翟水氏大人参加过涂山之会,怎会不认识伯益呢。更重要的是,他认识这辆车,也知道这头牛和这辆车的来历。但翟水氏大人并没有叫破伯益的身份,他只是很惊讶伯益为何会坐着这辆车从他面前经过,亦不清楚车中另一位少年是谁,只是尽了自己的礼数。青牛并没有停下脚步,施施然从翟水氏大人面前走过,沿着大道渐渐消失于远方……再后来,这辆车好像就不见了,因为又没有人注意到它。三天后,这辆牛车来到了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伯益曾跟随大禹治水、走遍天下各部,对中原一带更是最熟悉不过了,但是坐在牛车上走着走着,恍惚间就来到了一片他从未见过的山水间。中原一代有这样的地方吗?这里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但他偏偏就进来了!地势渐行渐高,泉流山林间并无路径,但青牛拉的车可浮空而行,也不需要有什么现成的路。伯益坐在车中回望,山外远方的田园村寨皆历历在目,却仿佛只是幻影,或者是他自己走到了幻影中。虎娃和玄源曾去过黄山炼丹峰上的丹霞圣境,在外面是看不见丹霞圣境的,但在丹霞圣境中,却可将外界的景色一览无余。如今牛车就是走入了这样一处类似的仙家洞天结界,便是他们此番要寻访的姑射之山,在姑射之山中可遥望中原人烟景象。进入这处仙家洞天,感觉格外清爽,不论是身体肤所受还是灵觉神识所察,都有种形容不出的舒适之意,置身其间仿佛心境都会受到无形的洗炼。有人或称之为仙灵之气,实际上这是一种身心感受,就是这样一方世界,心境似能融入天地意境。走得越高,这种感受越明显。很多人平日总会希望,闲暇时找寻一风光秀美之地放松身心,并设想那会是怎样一种地方?假如来到这里,便是答案。山林野花、岩崖溪涧看似与平常所见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感觉就是这般玄妙。青牛拉着车走了一个时辰,已经来到了很高的地方,向山外遥望,可见远方好几座城廓,可是再抬头,现前方还有一座高峰。青牛在半山腰的缓坡处停下了脚步,口吐人言道:“就在这里歇歇,这座山好像上不去。”若是普通人说出这种话倒也正常,可是青牛早有九境修为啊,它居然说上不去!这是小九第一次进入新家洞天结界,这一路放开神识感应天地灵息,仿佛欲将这一方世界容纳于元神,这时他走下了车,背手眺望远方。山中忽有一阵风吹来,似能拂动形神,小九莫名有所感应,突然伸出一只手,一片树叶飘然落在手心。此叶呈掌形,橘黄色,叶脉处还带着深红色的纹路,似枯却非枯,若玉质仿佛还充满生机。一旁的伯益惊诧道:“竟是一件飞天神器!”一阵微风吹来一片树叶落在小九的掌心,居然是一件飞天神器,而且是只需以大成修为祭炼一番便能掌控的神器,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青牛开口道:“这便是机缘啊,俺家太上大老爷也曾在上古仙家洞天中拣到过不少神器呐!”小九并没有祭炼这件神器,只是托在掌心感应,点了点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飞天神器呢!”小九可不像虎娃,从小就有那么多法宝。他在吕泽部的别院中长大,唯一的法器就是自己亲手祭炼的玉簪。后来所见第一件外来的法宝,便是人皇印。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飞天神器,他在静静感悟此神器之妙。树叶本是风吹来的,小九并没有将它收起,只是将其托在掌心观看了一番。又一阵风吹过,卷起他掌心的树叶不知飘落山中何处。伯益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小九见伯益愣,笑着说了一句:“神山之机缘,可以留于后人。”他们的位置已经很高了,周围云朵环绕、雾气飘渺,说话间小九的神色又是一凝,再伸手似是抓住了一丝飘荡的雾气,或者说是山间的一朵流云,有些诧异道:“竟是空间神器,亦是无形之器!”不论是空间神器还是无形神器,小九也都是第一次见到,此器呈一团雾气之形,若不是小九展开元神感应周围的天地,从他眼前飘过还不太容易现。这一团薄雾在其掌心盘旋环绕,变化出种种形状,过了良久之后,小九才说道:“以我的修为,尚无法打造。”这时青牛凑了过来道:“小九啊,你再仔细找找,这里还有什么宝贝?”小九摇了摇头道:“此刻能现的已经现了,哪能到处都是神器……大牛啊,这姑射之山,你究竟了解多少?”青牛:“我也是第一次来,难道老爷没有对你讲过仙家洞天结界之妙吗?”小九:“当然讲过,但以我的修为尚不能尽解。你方才说这山上不去,究竟是怎么回事呀?”青牛:“不是怎么回事,就是一种感觉。我只能带你们走到这里,再往上,便不是凡人可涉足之地。”言下之意,他虽有九境修为,但也还是“凡牛”,无法登上峰顶。伯益惊讶道:“那岂不就是仙境?”青牛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也行,我们看见的就是仙境凡人眼中的仙境!”伯益追问道:“若是真正的仙人来了,能否登上峰顶呢?”青牛有些犹豫地答道:“那……应该是能上得去吧。”小九也问道:“上去之后,会是什么样呐?”青牛的回答越来越没有底气了:“可能不是我们看见的这样,或者就是无边玄妙方广。”小九:“山上就是无边玄妙方广?这究竟是怎样一处仙家洞天结界,是何人所打造?”青牛摇了摇大脑袋道:“我也不知道啊,直直九天玄女曾经在此修行,却不知此地是否为她开辟。凡人能遥望峰顶却上不去,可能就是留给后人的一种指引……”小九:“你是刚刚才想起来这些吧?”青牛点了点头道:“是的,来到这里之后,我才忽然想起来的。”青牛的话中带着神念,介绍了它所知的姑射之山。云雾缥缈的峰顶,是凡人无法登临之处,看得见却上不去,似存在又非存在。那峰顶可能只代表了一种向往、使人能看见一种景象,象征着脱轮回之外永享长生的仙界。此处上古仙家洞天不知是何人开辟,有可能是九天玄女也有可能不是,青牛只知九天玄女来过这里并在此地修行。云端上姑射之山可能并不存在,或者说只是象征意义的存在,若真的登上了峰顶,到达的地方可能就是无边玄妙方广,那便意味着历天刑而飞升。但在人间看见的姑射之山,可能又是一种开辟仙界的隐喻。青牛的修为尚未到境界,就算他能“想”起来什么,也无法完全表述清楚,只能这样对小九和伯益介绍。小九转身望着峰顶良久,似是自言自语道:“入宝山不可空手而归,我就在此地闭关。”说着话一松手,那件无形的空间神器又化为轻雾飘走。……一个月后,这辆牛车又出现在中原,看方向是朝东而行。青牛边走边说道:“小九啊,你说要在秋后前出关,但用了一个月就出关了,已经突破了化境修为,看来早该出门走走。”小九答道:“修为未到地步,早来亦无用。倒是大牛你隐藏得很深啊,我突破化境修为从姑射之山出来,你就又想起一座度朔之山。离秋后还有半年,我们便去那里一游。”伯益已经有点说不出来话了,越看小九与青牛便越觉惊奇。牛车依旧不紧不慢,但一个月后便到达了汪洋岸边。这是一条延伸向大海的山脉所形成的狭长半岛,海边有高崖凌空,远望岛屿成列。牛车沿山脊而行,来到断崖前却没有停下脚步,牛蹄直接朝虚空中就迈了过去,下一瞬间却脚踏实地。车已经进入了洞天结界,仿佛那条山脉并没有中断,仍在向前延伸,地势蜿蜒越来越高,视线越过好几座起伏的山峰,远方有一株大树。离这么远也能看见一棵树吗?世间的树最高的可能就是太乙的原身,曾顶天立地、比山峰还要高。而这一株树却不是笔直的向上生长,树冠张开特别茂盛,枝桠缠绕若垂天之云,把远方那一整座硕大的山峰都给罩住了,远远望见的不是山顶而是树冠。这样的树,在炎帝仙宫中也有一株,就是不死神药服常。山脊上居然有路,修得非常平整,牛车起起伏伏越过了好几座山头,前方已是大树所笼罩的巨峰。在这条路上的感觉是越走越冷,不时阴风阵阵,也许并不是气温的降低,而是元神感应到的寒意。来到被大树笼罩的山峰前,前方有巨岩对耸,就像是被利斧劈开形成了一道门户,穿过这门户便进入树荫笼罩之地,仿佛分隔成内外两个世界。青牛停下了脚步,一抖肩膀,已经将车辕将身上卸了下来,前方忽有声音喝道:“来者何人!”随着声音,两条大汉从那门户前冒了出来。他们还真是“冒”出来的,就似地上涌起的两股烟凝聚成形,突然就出现在眼前。这两人皆赤着脚,光着上身,腰间围着树叶制成的裳,身高丈二,浑身肌肉虬结。左边那人手持一根大木棒,右边那人手持一支苇索,披留须一脸狰狞之相。冷不丁看见这样两个人,胆小的估计都能给吓晕过去,伯益就吓了一大跳。而小九却好似早有预料,已下了车上前行礼道:“可是郁垒、神荼二位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