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话音顿下时,微红色的光犹如一团光迹,瞬间蔓延至易流云身侧,红光如吞世之蛇,每掠过一寸,夜色必然少却一分,而处身于红光中的易流云,只觉得周身气息凝滞,就连神识也难以催动,这一刻,他莫要说催运阳傀,便是催使咏脉异法也难以做到。
他就象是一座石雕,完全被固定。
千机一步步走至他的身前,于其平肩,双眼平视着易流云身后无尽的暗夜,尔后,用沙哑枯燥、音节字律始终平仄的语调缓慢说道:“你知道么?在魔门始终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想执掌宗门的女玄修,必须生育儿女,在你看来,这或者是一件于情理不通的事,修玄者,与天命抗争,本该习然一身,无牵无挂,为何要去生育子女?但你不明白魔道玄门的区别,在魔门看来,情欲,是远比天命更为强大的东西,当你能够统治了情欲,才意味着你真正的迈入天地大道的门槛,因此,但凡即将执掌宗门的女玄修,必须要怀上孩子。”
易流云微微一惊:“你的意思是,红莺怀上了我的孩子。”
“不,你会错意了。”千机微微摇头,“魔门中人生育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甚至于至少百年,胎儿甚至不在母体中生养,而是安放在一处圣器中,魔门七宗,每一宗都是绝顶的势力,继承人也是一脉相承,他们未曾诞生前,便已然经受了天地间诸多灵丹妙药的淬养,生来便是天地间最出类拔萃的人才,无论根骨悟性生下来都是绝顶人选,几乎是预订的未来神通法境高手,只要不出大的意外,总能顺利继承。”
“不过凡事也总有意外,因此,凌驾于宗主之上的长老们也会悉心培养一个预备的继承人,这继承人受到的待遇与每一宗的少宗主无异,都是绝顶的天才,一旦少宗主出了无法逆转的意外又或者是远不如预备人选优秀,就很有可能被取代,这便是魔门,提倡我欲为天,却又狠毒无情,炼红莺所在的黄泉魔宗这一届的预备人选尤其的优秀,据我所知,天赋悟性远在炼红莺之上,炼红莺此次出外修行,极有可能是为了突破半步神通强行冲上神通法境而作积蓄,可惜,却碰上了你。”
千机散人的一番话让易流云心头热血澎湃,向来擅长推理的他很快理清楚了其中的头绪。
炼红莺出来是为了冲上神通法境而做准备的,前往白龙寺,于血池地狱中修行也是迫不得已的办法,虽然凶险,但人在险境中反而能够激发潜力,看似不可逾越的瓶颈也许能于生死厮杀中突破,可惜却碰上了易流云这个妖孽,因此,原本历练的血池地狱之行反而有惊无险,极快的破除。
这期间也许痴菩萨苦无看到了一些未来的东西,不过他并没有干涉易流云,反而玉成易流云与炼红莺结合,后来于血池地狱中,二人成就好事,但为了解开幻邪女王的禁制,炼红莺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甚至是修为倒退。
再接着,她随易流云步入猎魔司,与遮天城厮杀,始终维护他左右,甚至将阴阳合欢决倾囊相授,二人鱼水滋润之余,炼红莺付出极多,这一门功法本就是为了平衡一对玄修间的实力而设置,谁修为高付出的相对就多上一些,也正因为此故,易流云才能极快的攀上阴玄第八层太极之境,否则,仅凭借千机的一团五行火焰精华,是绝然不够的。
由始至终,炼红莺一直在付出,哪怕她的处境一点也不比易流云轻松。
这便是炼红莺,一个对情爱奋然不顾身,却又始终会将关切的心思藏在冷傲的面庞之后,她就象是一团烛火,总在人沉沉睡去时才散发光辉。
易流云心都碎了。
“告诉我这些,又为何阻我?”易流云一字一句的问道,牙齿间开始因为过度用力催使毫无动静的真气而溢出丝丝鲜血。
“因为我也曾爱过,体会过你现在的感受。”千机声调平稳,只是眼中却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痛:“但当年的我一如你现在这般天真,误以为热血能够解决一切,救不了我爱的人,纵死又何妨,能与她死在一处也是好的,可这些年,我饱经折磨,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你死了,仇人还活着,这就是愚蠢,报不了仇还搭上性命是一等一的蠢货,炼红莺是否怀上了你的孩子我不清楚,但我却明白,她定然是被黄泉魔宗召唤回去了,可能有很大,其中有一条甚至是这一届的预备人选冲上了神通法境,但,这又如何?”
千机冷冷与易流云对视,眼眸中藏有赤|裸裸的嘲讽:“黄泉魔宗身为魔门上三宗之一,仅仅是神通法境的高手便有数十位,神通中后期者足有两章之数,你区区一个阴玄第八层的小家伙,拿什么去救她?你不去,炼红莺还有可能活下去,但如果你去了,所有人发现她选择的玄修不过是一个阴玄第八层修为的废物,我想,黄泉宗的大佬们会狠狠的羞辱她,即便是她的母亲,黄泉宗主也会因此漠视她,炼红莺必死无疑。”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阻止我有什么好处?我死了,你不也自由了么?”易流云冷冷的问道。
千机自嘲的一笑:“阻止你?我从没想过,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为了百年后的那个约定留下一点微弱的希望罢了,但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也不会拦你,我明白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有些东西,始终要自己做主。”
千机蓦然散去对易流云真气的禁锢,悄然转身,没入昏沉的夜色中。
易流云只是静静的默立,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