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倾世一舞(1 / 2)

太虚幻境 纳兰容若 2527 字 1个月前

几个人一直在舱内谈笑品酒,偶然兴起,楚韵如轻抚琴弦,萧遥击案高歌,谢醒思闲酌静聆,容若拍掌叫好。若坐得腻了,便漫步出船舱,迎着湖上清风,指点山水,笑谈天地。

萧遥更是才华横溢,信口间吟诗诵对,笑谈掌故。

从琴棋书画诗酒花,聊到眼前美景、江上美人,直至天色渐渐暗下来,黄昏已至,湖上画舫多已亮起灯光,月影湖上游人渐散,岸边也少见行人。唯有湖中数艘大船,静静地等待着深夜降临。

谢醒思站立船头,轻轻点头:“一来苏姑娘太长时间不曾做舞,今日起舞的消息,也并不曾在市井中传开,所以看热闹的百姓没有来。二来,柳非烟择婿之事,世人皆知,有身分的也来得少了,今夜倒清静许多。”

夜风徐来,月映湖中。萧遥闲坐船头,目蒙胧,人微醉,广袖之中,犹置酒壶,满斟一杯,不曾饮下,却徐徐倒入江中,敬了这一江明月:“也许正因贪爱这份清静,苏意娘才要在沉寂数月之后,重起这月下花舞。苏意娘每次起舞,出场必然惊人,不知今夜又会有何等巧思,才对得起如斯花月,如此流水。”

他再倒一杯酒,敬与这湖中荷花,酒的香气在月影湖中,画舫之上,慢慢溢开,渐渐整个空气中,都充满着淡淡的香气。

香气渐渐浓烈,满盈在幽幽夜色里,漫漫湖水,悠悠月影,十叶小舟顺水而来,舟上彩衣罗裳的美丽女子,挥手间香风四溢,百花坠水,悄无声息落入湖中,悄无声息随水而去。

四下的大船上传来骚动的声音,有人奔跑,有人呼叫,灯火成倍数地亮了起来,一片辉煌中,无数人奔上船头。而十叶小舟却旁若无人一般,围成一圈,舟上美人,且歌且舞且散花。

管弦丝竹之声,不知从何处而来,随着这清风入耳,伴着曼歌入梦。

一片歌舞声里,令人只觉繁华如梦。

梦最深处,歌舞却忽然一顿,管乐也兀然而止。偌大月影湖,竟然在忽然之间静得没有丝毫人声,唯有水声轻轻风细细。

然后水流声渐响,一个雪白的身影,就这样突然地从水中缓缓浮现,直如水底精灵、深宫龙女,耐不得龙宫清寂,在这如梦月夜,破开万重水路,悄然入红尘。

容若几乎想要伸手揉眼睛了,真不敢相信,世间有人真能这般凭空从水中出现。

等到那人影完全浮出水面,身下一片金光,才知道,竟是一朵金莲花把她托出水面的。她衣白如雪,发黑如夜,人伏在金色莲花上,黑发散在白衣上,强烈的颜色差异,让整个世界、满湖灯光为之黯淡,天地间,只余这黑白二色。

在一片仿佛连呼吸都不闻的寂静中,伏在金莲上的白衣人徐徐坐起,只是这一坐的风姿,已有万千种风情,然后双手半撑着莲叶,慢慢站起,姿态缓慢得仿佛弱不胜衣,一阵风吹来,便能叫这佳人复又跌落莲台,消失于湖水之中。

花香复漫天,花瓣重映月,四周美人,纷纷洒下鲜花。

漫天花纷飞,四处香绮罗。

只有她,白衣黑发,素素淡淡,却又压下满湖脂粉,一片锦绣。

她悄立,凝神,挥袖,做舞。

不知身上的衣衫是什么布料制成,竟然出水不湿,迎风飘飞,伴着那奇异得居然没沾上一滴水的黑发,舞出夜的清幽与深远。

她赤着双足,步步踏在金莲上,恍似步步生莲花,步步入云台。

夜已深,月仍明,四周烛如炬,可是,她所处的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眉目神容,都看不清晰,只是这白衣黑发,精灵般的身姿,月夜下踏花而飞,伴花起舞的衣与发,却深深映在每一个人眼中。

没有音乐,没有歌声,甚至没有掌声,只有这无声的一舞,极尽曼妙,令人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忘记了思想,甚至连一声“好”,都已忘记叫出来。

什么时候,花已纷落尽,舞已悄然止;什么时候,金莲敛叶,龙女沉波,都已经无人知道。

直至一个洒花的姑娘,驾着小舟,来到画舫之前,盈盈施礼,容若方才从沉醉中醒来,放眼湖中,不见伊人,忽觉天地寂寂,湖水寞寞,冷清凄凉至于极处。

回首四周,却见谢醒思犹自深望远处,不曾回神,萧遥徐徐举杯就唇,眸光却犹有些迷离,楚韵如神容之间,皆是惊叹,唯有性德,依旧冷心冷性,眉眼漠然。

偏那娇俏小丫头,就是对着性德施礼,双手奉上一张暗夜飘微香,素纸绘墨花的香笺:“拜请公子收下醉花笺。”

众人都是一愣,唯有萧遥长笑出声:“我没说错吧!唯有此等人物,才值得意娘青眼。”

性德却犹自袖手不动,听若不闻。

小丫头初时笑如银铃,见这美男子容貌如仙,却冷酷似冰,不搭不理,原来的笑声,不免干涩起来。

容若摇摇头,在一旁伸手,替性德接了过来。

小丫头这才微松一口气,复又再取出一张醉花笺:“今日画舫之中,屡飘仙韵,雅乐动人,还请高士接下花笺。”

容若笑嘻嘻一伸手,又接了过去,回手递与楚韵如,乘着回头之时,眨眨眼,扮个鬼脸,笑容得意洋洋,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谢醒思乱咳一声:“谢某人不知可有幸,也得一张醉花笺?”

小丫头歉然施礼:“谢公子,醉花笺只有十张,公子船上已用去两张,若是……”

萧遥大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好个玉丫头,当着我的面也来推搪了,醉花笺每次分发,苏姑娘不过指定一二人而已,其他的,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说着他望向远处,其他舟上的女子,也都在湖中来去穿梭,向不同的船而去。

萧遥提高声音说:“英姑娘、瑞姐儿,还有巧丫头,快给我们送三张醉花笺过来,若有了好词好句好曲子,总不亏了你们就是。”

四周传来一阵男子斥骂大喝,却又夹杂着女儿窃笑之声,竟真有三叶小舟即时回转,来到画舫前。

舟上清美佳人笑盈盈递上醉花笺:“我们姑娘素日说,萧公子是雅人名士,绝代高才,平日请都请不到,今朝怎么倒稀罕起这小小醉花笺?”

萧遥伸手接过,信手竟在那美貌女子腕上一捏:“巧丫头用的什么香料,这般淡雅清新,市间不曾闻过,莫不是自己配的,真合了你一个巧字。”

这风尘中阅遍世人的姑娘,居然立时晕满双颊,也不理他,只嗔怒地瞪他一眼,方才摇舟而去。

四下喝骂之声更烈,有几处大船上的男子挽袖挥拳,竟似要跳过来揍人一般。

萧遥却还听而不闻,懒懒地把醉花笺分与容若和谢醒思,提高声音说:“巧丫头,明儿找你喝酒,把你那香料方子告诉我,我去说与旁的姑娘听,也好换些酒钱。”

远处美佳人回首对着他狠狠啐了一口,说出来却是:“只管来找我便是,姑娘方子不告诉你,酒钱却要掏光了你的。”

萧遥哈哈大笑,全不顾这般嘻笑胡闹,气得多少人椎心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