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的笑声似被刀切断一般,猛然顿住,目光怨毒地盯着萧远,神色却有些恍惚,慢慢地说:“本来,大事有可为的。”
“错了,大事根本不可为。”容若打断他的话,望向他,眼神略有些怜悯:“这就是他们不敢跟着你的原因。萧遥,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但你的聪明在诗词歌赋上,这等天下争霸,从来就不该是你染指的。你只想着利用柳清扬的影响力,却没有想到,既然影响军队、影响民间武装的人是他,你又凭什么掌控大局。你以为今天你一切在握,可是,只要柳清扬一翻脸,局面立刻失控,你连一点退步的余地、应变的措施都没有。你的所谓私人班底,全是乌合之众,得势之时欺人是可以,可是失势之时,又如何应急。这堂中,不还有向你效忠的人吗,可是只要一受挫,他们就只会僵在那里,没有一个肯出来为你出头。外面不是布了五百弓箭手吗?不过,我看,军队早就移防,被别人接管了吧!柳清扬和萧远,就是因为看透了你的本质,所以才不肯跟着你冒险。萧遥,为什么你就不肯把你的聪明,用在应该用的地方呢?”
“你……”萧遥的脸色已经不似活人,神色狰狞地盯着容若。
容若怅然叹息:“你自以为一切安排得非常好,却不知有无数的漏洞在。你以为拉到济州富商为你所用,就可以在财力上支持你。可是商人重利,既是因利益而与你在一起,一旦利益不符,便可以毫不犹豫抛弃你。你自以为可以藉着梁太子之乱,打着皇帝的名号兴兵。可是,百姓要的是吃饱穿暖,不是什么正统大道。十多年前梁国统治下的贫苦艰辛,和这些年的富有繁华对比,他们选择的会是什么?你以为只凭柳清扬的师徒之情就可以策动这么多人造反吗?你错了,柳清扬让弟子们跟着他一起演戏捉叛贼,他们自然会答应,可要是让他们冒着满门抄斩的危险兴兵做乱,谁都要仔细想一想的。但是这裏诸位将军,居然全都表示同意,这本身就已经不合情理了,可是,你竟然想不到,你已经被你心中的成功冲昏了头脑,你已经被你想象中的前程给蒙住了眼睛。”
不等萧遥回话,萧远已是在旁边冷笑一声:“你这笨蛋,只会后知后觉装聪明,你自己怎么什么有用的事也没做,就会在这裏坐享其成。刚才若不是别人出手,你还能在这裏逞口舌之利。”
容若拍拍脑袋,“哎呀”一声,做张做智地说:“说得也是啊!刚才幸亏柳先生出手。柳先生不肯随萧遥谋反,可见心念大体,故意不通知屈寒山,让他因一时义愤,闹上一闹,引出萧遥布伏的人手,可见心思慎密。不过,为什么一定要救我呢?你不是一向看我不顺眼吗,让我吃点儿亏也无妨啊!柳先生到时大可推说营救不及。”
柳清扬在旁微微皱眉:“容公子说笑了。”
容若冲萧远眨眨眼:“不会是你叮咛他要护住我的吧?”
一直冷然看待一切变化的萧远,莫名地勃然大怒:“我要护着你?你做什么白日梦!”
“不是吗?我还真以为相处这么久,多多少少还有点感情,你会忽然间发现,不忍心看我死掉呢!”
萧远铁青着脸:“你这个白痴。”
容若耸耸肩:“或许我真是个白痴,不过,没准你也就刚刚发现,其实你并不是像你想的那么讨厌白痴。”
在二人说话之间,柳清扬已是目光扫视全场,然后拱手道:“诸位。”
这时,在场诸人,早已不知所措,被眼前变化震得目瞪口呆。这么多人精|子,被柳清扬一叫,竟是连回礼啊!打招呼啊!都忘了,人人张口结舌望着柳清扬。
柳清扬看得心中也是一阵惨然,这裏哪一个不是伶俐人,否则怎能有如今的身分、地位,而今却被逼得无所适从。明明是为了保护济州而聚在一起,却偏偏被莫名其妙发生的事逼得不得不参与到一场谋反当中。就算抛开那些被萧遥联结的死党不论,其他被迫参与的人,此刻都处于非常难堪的境地。刚才为保命所做的一切表态,此时已足以让他们失去所有的财富、荣耀,甚至是生命了。
“各位今日齐聚于此,商量的本是如何抵挡梁军、衞护济州的大事。未料有人心存逆谋,意图乘此聚会,屠戮南方诸郡的精英人物,以助梁军奸谋得逞。幸得一众勇毅之士,奋起反抗,终得以诛杀逆贼,擒拿叛党,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堂内站的都是聪明人,哪里不知道柳清扬这番话,实是担了天大的干系,替他们谋求遮掩这桩大事,几乎所有人都立时反应过来。
“是是是,全仗柳老英雄神功盖世,才得诛杀奸党,救护我等性命。”
“对,我们全是为保衞济州而聚,几乎中了奸人诡计,丧命于此,幸亏有柳老英雄在。”
“柳老英雄是济州的大恩人、楚国的大豪杰,今日深恩,我等铭记于心。”
被迫发誓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抢着表示自己对柳清扬的感激。
而本来与萧遥关系亲密的人,此刻的脸色都异常难看,每个人的衣服都让冷汗湿透了,张惶地四下张望,试图寻找脱身的可能。也有人厚着脸皮,跟着众人一起,大声感激柳清扬,就好像他们本身也是被迫陷入这种困境的无辜之人。
眼前一片颂扬之声,柳清扬脸上却没有得意之色,反倒显得有些悲凉之意。
容若轻轻叹息一声,脸色也不轻松。
萧远淡淡道:“你操心也太过了。”
柳清扬苦笑道:“我和你不同,你从京城来,我却一直是济州人,多少见面,情份总在,怎好忍心看他们万劫不复,更何况,就算不为着他们,为了济州,也不能再让什么乱子闹大。在场的人,任何一个都有着让济州受影响的能力,若是全受株连,济州短时间内,只怕繁华不再。何况,还有梁国军队,随时会举兵来犯,我们岂可闭门自乱。”
“那也要掩得住才行。”
柳清扬看着眼前一大堆人,各自心机各肚肠,也觉头疼无比,最终叹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你做梦吧!你们梦想着保护萧逸的江山,他会谢你吗?今天的事,在场的,有几个人脱得了身。”萧遥放声大笑起来:“你们真的信得过彼此吗?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想去告发,想去邀功的。就算你们想自保,这裏的仆役、下人,就不指望着立个大功,飞黄腾达?还有陆大人,你肯定也希望早些关起门到书房去写表章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摇摆不定的人,最后有什么下场……”
“够了!”
柳清扬一声厉喝,如炸起一道惊雷,震得萧遥一阵血气翻腾,身不由己,后退数步,一跤坐倒,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柳清扬虽然喝住了萧遥,又掌控了大局,但心中并不觉得高兴。他心知自己这一喝之威,虽然震住满堂上下,却压不住人们心中的鬼魅。
刚才萧遥一番话,已是挑起了所有人的心结,必会令得在场诸人,人人猜疑,个个提防。往日见面尚有三分情,如今却要天天在心中算计着什么人会去出头告发。这种状况发展下去,最后只怕会弄致人人自危,为求自保,必要使尽手段,去灭其他人的口,济州不攻自乱了。
柳清扬心中念头飞转,终于转身对容若深施一礼。
容若连忙伸手托住:“柳先生这是何意?”
柳清扬诚恳地说:“我不想追究容公子你到底是谁……”
他看看萧遥,再望望萧远,明显是心知肚明地道:“但相信公子有悲天悯人之心,今日之局,公子若肯出面,必能保全许多人。”
容若知他苦心,忙道:“先生希望能救护众人的心意,我十分敬佩,必会尽力而为,只是……”
他有些苦涩地笑笑:“不敢欺瞒先生,我未必有做主之力,最终结果如何……”
旁边的萧远冷冰冰地道:“你这个傀儡自然是没有做主之力的,不过,今日一议,柳先生立不世之功,平乱局于顷刻,要不然济州大乱,南方诸郡皆反,再加上梁军四起,只怕萧逸再大的本事,也要头疼一番的。这个人情,他也不能不还,是吗?”
容若脸上神色忽的有些怪异,然后轻轻叹息一声:“柳先生怜天下百姓,忧济州前途,最终不曾与萧遥联手,反而假意合作,骗出他的真正实力,这些心意,想是无人可以否定,只是,说到大功,却是未必,只怕……”
萧远冷冷道:“你说的可真轻松,如果今日他不出手,后果你想过没有。”
“如果今日柳先生不出手,后果,也不过是整个苍道盟跟着其他人一起沦入万劫不复之境,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柳清扬听得长眉一扬,一时间竟是英气勃然:“容公子可是以为,若是举兵,就真的必败无疑……”
容若叹了口气:“不,我只是知道,你们根本没有举兵的可能,一旦议定谋反大事,只怕今日堂中任何人,都走不出府衙半步。”
萧远眼神一跳:“你是什么意思?”
柳清扬脸上也现讶异之色:“恕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容若无可奈何地笑笑,大声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站出来吗?”
他声音很大,在整个内堂中回荡,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四下看,但却没有任何人,有特别的动作。
容若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这才摇摇头:“我从没有侮辱过你的智慧,所以,请你也不要侮辱我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