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嫣然凝视陈逸飞:“陈将军没住在帅府。”
刚才她发现风振宇,一番交手,惊动帅府上下人等,如果陈逸飞人在帅府,一定可以在第一时间赶到,也不至于跑得这样上气不接下气。
“今晚我守在城楼上,我担心敌军不会死心,需要加强防范。而且……王传荣他们回来了,我也要安置他们。”
“他们回来了?幸亏他们拖住了秦军的速度,我们才能安然回到飞雪关,他们可还好吗?”
陈逸飞沉默了一下才说:“还好,只有二十几人没能进关,另外,受伤的人也稍多一些。”
董嫣然轻轻叹息一声,所谓没能进关,想必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或许对于一次军事行动,一次营救皇帝的大事,死二十几人,实在太微不足道。这已经是难得的胜利,需要摆庆功宴庆功了。只是,生命再微薄,也是无可替代的。二十几个活生生的人啊!
做为主将,陈逸飞是不允许软弱,不可以怅然的。他必须心硬如铁,如果会为了一个小兵的死活而怅然叹息,则根本没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去指挥必会死伤无数的战斗。
只是,在他的心中,想来,也并不好受吧!
容若见四周没了闲人,这才笑着拉了楚韵如上前:“这是我妻子,这位是我在衞国结交的朋友风振宇风大哥,幸亏有他,我才能在苏侠舞手里逃出来。”
楚韵如忙对着风振宇施了一礼,诚心诚意道:“多谢风大哥。”
风振宇见她容华绝美,气质出众,短短一句话,竟也说得无比真挚,心下立生好感,又暗暗叹息,如此佳人,居然让容若这个没半点正经,还长相平平的小子给得了去,这也太走邪运了。
好在他只是心裏嘀咕,表面上还是还礼不迭的。老江湖的眼睛极毒,一眼就看出,楚韵如分明是大家闺秀,绝不是普通江湖女子,所以也不便失礼,不好胡乱说话,只连声道不必客气。
然后他瞪了容若一眼:“好生威风啊容公子,飞雪关里的士兵,个个都在传王爷和王妃到了,一军主帅对你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失礼。还有些士兵偷偷传着说,你这位王爷不知多么体恤兵士,心地仁善,半天之内,竟收服了飞雪关一大堆人心。”
容若听他语气不善,知他恼自己隐瞒,所以只是干笑。
风振宇却正色问:“我只想问一句话,如果你当我是朋友,你就对我说实话,你真的是楚国的王爷吗?”
容若迟疑一下:“我确实是楚国王族。”
风振宇点点头:“陈逸飞对你这样恭敬,你在楚国国内,必是非常有权威的人,对不对?”
容若想了一下,才回答:“我的身分的确可以干涉楚国的权力中心运作,可以对楚国的最高政策产生一定影响。但我本人一来不太在意权力富贵,二来实在没有治国之才,所以才离开京城,也才让人找机会捉去,意图威胁楚国。”
风振宇目光深沉:“无论如何,你还是能影响到楚国朝廷,影响到摄政王萧逸的,对吗?”
容若点点头:“我如果开口提出要求,摄政王也会给我一点面子,但这种权利,是不能肆意使用的,如非必要,我不会开口,因为,这种事,一次两次,他敬我身分,听我意见,次数多了,他就会烦我干涉太多了。”
他笑一笑,一派轻松:“人不可以不知趣啊!”
风振宇沉声问:“那么,你能让楚国放过衞国吗?”
容若并不迟疑地回答:“我会尽量劝他善待衞国百姓,不要过份压榨衞国,但我是不可能让他从大方向上改变对衞国的策略的。毕竟衞国的金矿,足以影响一个国家的财政,一旦楚国放松了,就是秦国得利,为了保护楚国最高的利益,为了不让秦国更加强大,萧逸在这一点上,是不会退让的。”
风振宇脸上神色有些古怪:“楚国不能放过衞国,但可以放过衞国百姓。”
容若轻叹:“我说过,我会在我所能起作用的范围内,最大限度,保护衞国百姓的利益。”
风振宇冷笑一声:“如何保护?平时他们要挨楚国人十鞭子,现在你让他们只挨五鞭子,就算保护了?治标而不能治本,又有什么用?即使让现在加在他们身上的重负减掉一半,仍然是压迫人的重负。”
容若苦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既保住衞国百姓,又保全楚国的利益。”
“有。”风振宇斩钉截铁地说出一个字。
容若一怔:“什么法子?”
风振宇脸上神色怪异,一字字说出来:“吞并整个衞国,让衞国成为楚国的城池,让衞国百姓,成为楚国百姓。”
这一句话,把房里两个人都惊得脸上变色。
楚韵如震了一震,张开了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容若却是直跳起来了:“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一个正直的侠客,居然要求一个大国吞并一个小国。
“风大哥,你在衞国多年,看多衞国受秦楚欺凌之苦,为何反而要……”
“正是因为我看多衞国受尽秦楚欺凌之苦,我才知道,要根绝这种苦难,只有这一个办法。”风振宇轻轻叹息:“我年少时,也痛恨那些肆意扩张,掀起杀戮的大国,可是年纪渐长,阅历渐丰,才明白,天下大局,半点不由人。当今天下,诸国林立,大大小小的国家,加起来有上百个,彼此争伐不断。想要好好活下去,就要让你的国家像野兽一样,拥有尖利的爪牙,只有撕裂别国,才是保护自己的方式,只有不断吞并,不断强大,才能避免灭亡。”
看到容若脸上悲悯之色,风振宇深深叹息:“我自己也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是,这的确是事实。越是小国,越是可怜,越是小国,越受欺凌压迫,小国百姓的命运,只是等着被征服、被吞并,所不同的,只在于,吞并他们的君王是仁慈还是暴虐,是把他们当做牛马奴役杀害,还是当做子民来维护,在这一点上,没有人,做得能比楚国摄政王萧逸更好了。”
“今日之大楚,几乎全是萧逸一手造就。当年楚国,也不过是个中等国家,国内还有各个小国,中央权力微薄,可是萧逸却能收服诸国,震慑天下。他待诸国民众,亦如本来族人一般无二。他攻占梁国,但凡有反抗者,必以雷霆手段斩杀,从无半点怜悯,可是国中局势一定,立刻安民养力,与民生息,的的确确做到了关爱百姓如子。他不会怜悯衞国百姓,但如果衞国人成了楚人,他就会愿意保护照料了。”
容若怔怔地问:“那国家呢?尊严呢?”
风振宇冷笑一声:“在这个乱世,国家又算得什么。国兴国灭,百姓心中的国家观念淡薄得很,今日是楚王子民,明朝是秦国百姓,你要他们人人都自杀随国家赔葬吗?至于尊严?似你这等王爷千岁,才会去讨论,真正的百姓,食不饱,衣不暖,身为乱世人,不如太平犬,所有的一切盼望,无非是平安生活下去,你又叫他们如何计较尊严。”
容若心中难过:“那所谓忠君爱国,根本不存在吗?”
“忠君,忠的应该是可以保护百姓的明君;爱国,爱的应该是可以庇护民众的强国。也只有强大繁荣的国度,在遭遇危难的时候,才会有强烈的凝聚力,士兵会奋起死战,百姓会顽强不屈,不是因为他们的忠心比其他国家的人更深,而是因为别的国家,百姓流落飘零,朝生暮死的命运,令人触目惊心,所以他们才要保衞他们本来安逸幸福的生活。”
风振宇浩然长叹:“我久在衞国,看多衞人苦难,衞国人早就麻木了,毕生的追求,无非是好好活下去,至于属于哪个国家,侍奉哪位君王,他们未必会在意。与其身为弱国小民,受尽欺凌,倒不如并入大国之中,得到大国的保护。要不然,就算勉强根本没有战力的衞国奋起一战,也不过是用着慷慨激昂的口号,去让他们送死。纵然求得楚国偶尔抬抬贵手,让他们松口气,以后也会有更重的担子压下来。”
容若皱起眉头:“风大哥,你的想法,可以超越国家的界限,直接从百姓的生息考虑,这一点,实在了不起。你看到楚国对衞国人的压迫,还能用持平的态度来评论楚国,评论摄政王,我也谢谢你。只是,大战若起,秦军必不肯坐视,到那时,衞国就变成秦楚交锋之地,兵戈之下,衞国不会有一寸土地不被鲜血染红,对衞国人来说,和灭顶之灾差不多。”
“秦楚在衞国对峙已久,双方都按兵不动,楚国如以闪电之速进击,秦人必措手不及,等秦人反应过来,衞国已变成楚国的领土了。”
“到那时,秦王难道就忍气吞声吃暗亏了吗?我看他最大的可能,就是挥兵进击衞国,打出来的,还是帮助衞王复国的旗号,堂堂正正,师出有名呢!不管死伤多大,他都绝不会允许金山金矿落入楚国手中。到那时,衞国四周,无险可守,楚军就算竭力杀敌,也不可能保护得了所有衞国人,不受池鱼之殃。”
风振宇显然没想到这一点,怔了一会儿,才慢慢道:“那么,能不能把衞国百姓内迁入关。衞国人中出生的孩子养活长大的少,大人死得早,国中人口并不多,迁入关内不是不可能的。传说,三百年前,周国立朝之时,征战四方,凡征服一国,必会将对方举国百姓迁入周的关内,以便控制,也可以让各族与周通婚杂处,渐渐融为一体。”
容若点点头:“这种做法,有一定道理,也很有远见,但若处置不当,极易引发民怨,毕竟故土难离。再说,迁移百姓又岂是一朝一夕之事,秦国大军,如狼似虎,又哪里容得我们腾出手来,保护百姓安然离开。”
风振宇眉头紧皱,最终怅然一叹。
容若也涩然一笑:“我知风大哥希望以一次征战的痛楚,根绝衞国人长久的苦难,只是兹事体大,怕只怕安排不妥,就会让衞国人有灭族之难,还须慎重处置,不过,风大哥的想法,颇有创见,我也会转述给摄政王的。”
风振宇点点头:“我只是个江湖人,对于兵法军略、治国之道,实在不通得很,只是凭自己的想法,来看这些问题,大楚国摄政王是人中之龙,如果他自己愿意,想必可以有真正的两全之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