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灵县的府衙大堂谈不上有多气派,平时府衙外头更是冷冷清清,谁也没有在乎过县太爷在干什么。自上任县官任职三个月后急忙告病辞职,玉灵县大堂已空置了五个多月,三天前才有新官到任。
玉灵县百姓,对于县官轮换如走马灯,早已司空见惯,谁也没真拿这位新上任的县太爷当回事。就任三天,县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还不知道大老爷长什么样,这也算是官场上的一桩奇闻了。
不过,今天冷冷清清的府衙门口,却是挤满了人,几乎大半个玉灵县的人,都等在外头看小小七品县官审问四品带刀侍衞的精彩好戏。
容若一行人等挤在人群之中,就像一滴水汇进了大海里,根本没有人注意。
尘封很久的大堂上也站满了人,两旁的衙役拿起久已不用的水火棍,各站班位。
赵如松坐在大堂正中,冷眼看着堂下的纳兰玉。
纳兰玉有官职在身,自然不用下跪,笑吟吟背负双手,站在堂前,倒似是到这玉灵县大堂来游玩一般。
赵如松一拍惊堂木:“下站何人?”
容若听得差点笑出声来,连忙掩住嘴,用力忍住。我的天啊!还真像半夜放的经典老片中包青天的口头禅。
四周也有看热闹的人,笑嘻嘻说:“还真是说得有模有样,咱们这玉灵县多少年没见过这种装腔作势审案子的人了。”
纳兰玉也是毫不在意,悠悠道:“我姓你,叫知道。我的姓名,你知道。”
赵如松听他这语含轻佻的话,脸色也不变一下,只是沉喝一声:“依秦律,侮慢公堂,不尊国法,杖责二十。”信手取了令牌,抛下堂去。
纳兰玉一愣:“你开玩笑吧?”
府衙门外围观的人,也是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不绝。
“不会吧!”
“吓人的吧?”
“谁敢真打他啊!”
“那小子可是皇帝宠臣、宰相公子。”
“长得真是漂亮,听说他与皇帝之间,那个那个……”
接着是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楚韵如茫然不解地问:“他与皇帝怎么了?”
容若干咳一声:“不用理会这些无聊话。”
大堂上的衙役们也是听得发呆,本该奉命行动,却只站着发愣。
纳兰玉初时有些慌乱,目光一望四周,却又有恃无恐地冷笑起来:“我看你们哪一个敢。”
赵如松目光凛然一扫,沉声喝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这差事还要不要当了?俸禄还要不要领了?当本县不能照国法治你们吗?”
衙役们闻言,心裏再打鼓也不敢怠慢,人家县太爷打相府公子,那是鸡蛋碰石头,可是要打他们小衙役,还不是说打就打。
当下就有两个衙役过来要把纳兰玉按倒。
纳兰玉终于着了慌,伸手左右拨拦,色厉内荏地喊:“大胆,你们干什么?”
两个衙役也不敢太动粗,好半天没能捉住他。
赵如松看得冷笑一声。
这一声笑,听得堂中衙役们皆是一凛,又分出两个人帮忙。
纳兰玉终是双拳不敌四手,被按在了堂前,却还放声大骂:“赵如松,你好大的胆子,你不要命了。”
茗烟也连声叫着,要冲过来解救他。
赵如松喝道:“把胆敢扰乱公堂的家伙给我拖出去。”
自有衙役过去,强行拖了茗烟出去。
纳兰玉被强行按在地上,任他怎么挣扎也起不来。两名衙役拿了水火棒站在他身边,棍子举起来了,却迟迟没打下去。
赵如松沉下脸,喝一声:“打!”
这一声怒喝,听得人全身一颤,那棍子就真的打下去了。
同一时间,四周一片惊呼。
人们都发出不可置信的叫声,用匪夷所思的目光望向大堂。
“这家伙死定了。”
“还真以为自己是刚直不阿的青天大老爷,这简直是找死。”
很奇怪的,没有人为青天大老爷冒犯权贵而感动敬佩,有的只是嘲讽讥笑,不以为然。
一片纷纷议论声中,纳兰玉已经挨了好几棍,正自嘶声大骂。
赵如松冷冷道:“竟让受刑人还有这样的力气侮辱朝廷命官,要不要本官帮你们长点力气?”
施刑的衙役惨白着脸,不敢再假打,只得压低声音哀求:“公子爷饶命,小人们也是身不由己。”手上的棍子却终是重重打了下来。
纳兰玉的怒骂声,立刻变成了尖厉的惨叫。
赵如松充耳不闻,只是冷眼望着堂下用刑。
有他盯着,谁敢收力,一记一记,实打实地打下去,棍棒打在人身上发出的沉闷声音,也似千斤巨石压在人心头。
纳兰玉不断惨号呼痛,发了疯一般地挣扎起来。
按着他的衙役不得不加紧用力,才能勉强制得住他。
四周围观的人,虽然看得十分痛快出气,却也不觉悄悄打寒战。
“打得真狠啊!”
“真是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二十大板转眼打完,用刑的衙役,如获大赦,白着脸往后退。
纳兰玉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已是披头散发,衣襟凌乱,什么贵介公子的气派都没了。
他铁青着脸指着大堂上的赵如松,咬牙切齿地道:“赵如松,你等着,我要你死无全尸,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赵如松眼皮也不眨一下,重重一拍惊堂木:“大胆狂徒,竟敢咆哮公堂,来啊!依律重打四十板。”
四周围观者,几乎人人惊叫。
“不会吧!”
“天啊!”
“他可真敢啊!”
不过,这一回,明显没有人怀疑他是开玩笑。
纳兰玉已是面如土色,嘶声大喊:“你疯了。”
他满脸的震惊,满眼的仇恨,却再不敢逞强讥讽赵如松了。
赵如松却似连看都不正眼看他一下,只是一拍惊堂木:“还不给我打。”
这一次,没有人敢对他的命令再有迟疑,纳兰玉又被按倒了用刑。他身带刑伤,无力挣扎,只能负痛惨叫。
这一次用刑,比刚才不同。刚才只打了二十板,前十板又打得轻,所以伤得不重。这四十板直接打在刚才的棒伤上,又是板板到肉,棍棍用力。只看到纳兰玉的身躯在棍棒下颤动,一开始还挣扎几下,后来,连挣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色的衣衫很快被鲜血染红,他呼痛的声音越来越惨厉,越来越痛楚,间或还夹着几声对赵如松的痛骂。
大堂外,茗烟凄厉地惨叫着:“赵如松,你不得好死……”
赵如松冷冷说:“堵上他的嘴。”
于是,大堂上,就只剩下棍棒落下的声音和纳兰玉的惨叫哀号声了。
大堂外,人们初时惊叫,继而感叹,而后是泄愤的低语。但是,随着棍子不断打下来,一切的嘈杂都渐渐变轻了。人们的声音渐渐轻微低沉下去,人们的表情也由开始的想笑不敢笑,而变得渐渐沉重。
楚韵如心下不忍,拉了拉容若:“我们走吧!”
容若不说话。
“我虽然觉得他做的事不好,应该被处罚,但也不忍心看他被打成这样。”
容若缓缓地摇了摇头,慢慢地说:“有的时候,必须亲眼去看、去确定,才能明白,才懂承担。”
“什么?”
容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大堂。随着板子一记记击落的声音,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却仍然定定地望着,没有转开脸。
四十板打完的时间其实不长,但感觉上,却似乎漫无止境一般。
等到沉重的棍棒声停止时,纳兰玉已经连独立站起来都做不到了。靠着衙役扶着,他才勉强立起,满身的灰尘,背上、腿上全是血迹,脸色苍白若死。
他望着赵如松,嘴唇颤抖,却什么也没敢再说。
赵如松再次冷然喝问:“下站何人?”
纳兰玉全身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气,还是怕,用微软的声音答:“纳兰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