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里的悲伤无奈、怅然痛楚,竟是令人闻之鼻酸。他可以面对万马千军而不变色,可以一人一剑,镇压天下英雄,却会为了那简单的一个字,一个姓,流露出这样深切的伤感和痛楚。
“只是曾经的名字,已经成了永世不能抹去的羞辱,我从此再不让人提我的名字,情愿一生一世做无名之人,为什么,你一定要把旧事掀起来。”雪衣人看向性德:“这世上,你没有什么料不到,那么,你可能料得到,我现在会做什么?”
没有等到性德的回答,他已一掌拍出。
惊涛一般的掌风,迫得其他人飞跌出去,狂猛的气劲,令得小院附近几棵大树轰然折断,在早春的寒风中,刚刚绽放的新绿,瞬息之间,尽化为飞灰。
这一掌并没有任何花巧,也并不迅速,但是却偏偏令得失去力量的性德,也似避无可避,被结结实实,击中左肩。
许漠天一行人为了沿途不致太过惊扰百姓,并没有摆出镇边大将军的仪仗气派,只是拨出大队人马,护拥着马车,往京城而去。其他军士无不四散开来,随行暗护,以防有变。
离京城只剩两天半的路程了,沿途的城镇越来越繁华热闹,车马喧哗。
容若在车里闷得发慌,又见外头这般热闹,自然闲不住,出了马车和许漠天并骑而行,东张西望,兴致勃勃,观看秦国的风情。
许漠天笑道:“纳兰公子好些了?”
“他睡着了,韵如在看护他呢!”容若微笑着:“许将军,我还不曾谢谢你呢!”
许漠天淡淡道:“谢我什么?”
容若微微一笑:“谢你给我的诸多方便。你对我再怎么客气,我毕竟是你的囚犯,你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尽量照顾我,你让我可以自由走动散心,你让我和韵如有个单独的空间,你顺从我的意思救下纳兰玉,甚至不派人监视,让我和他单独待在一起,而这一切,你都是完全可以拒绝我的。”
许漠天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只是希望你心情舒服一些,进京的路上,就可以更配合我一些。”
容若笑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反而是许漠天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进了皇宫之后,不要再这样随兴而为了。对付我的这些手段,切莫用在皇上身上。”
容若笑道:“谢谢提醒。”
或许是知道京城就在眼前,或许是明白,很快,决定容若一切的再也不是许漠天,这一瞬,两个人心中都有了点莫名的怅然。
然后,一道忽如而来的金光让两个人都不及再深思这一刻的心情。
那道破空而来的金光,正对容若击至,许漠天眼神一凝,正欲挥鞭击去,容若已在马上一纵而起,姿势居然出奇地漂亮,从从容容在半空中伸手一捞,把那金光握在掌中,落回马上,摊开手一看,却是一把式样极为漂亮贵重的小金刀,看起来,像一件装饰品,远胜于一件暗器。
马车的随护人员立刻聚拢,做好一切防护准备,四周暗随的人员,早已四下散开,搜寻发刀之人。
车帘猛然掀开,楚韵如探身出来:“容若,什么事?”
容若也有些茫然地握着刀,大声问:“什么人暗算我?”
整条街忽被肃杀之气笼罩,行人们纷纷退避,人人飞快逃离现场。很快,长街上就冷冷清清不见一个闲人,四周民居店铺,无不关门闭窗,以避纷乱。
唯有路旁一所客栈的二楼邻街处,一扇窗子里探出一个清新俏丽的少女,脸色稍带张惶地道:“公子请不要误会,这把刀是我扔出去的,不过绝无恶意,那只是一把用来装饰的小金刀,刀口根本没开锋,就算击中,也不致伤人,最多只是打得有些疼。”
容若翻个白眼:“就算是不会杀伤人,也不能当街乱扔东西,砸伤小朋友怎么办?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
少女脸上露出一个极为古怪的神色,迟疑了一下,这才道:“当街抛出金刀,实为寻找有缘之人,公子接中金刀,正是可喜可贺的好事,还请公子上楼一叙,容我告之详情。”
容若本来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极好热闹的性子,一听说有好玩的事,即刻跳下马来。
许漠天只觉头大如斗:“容公子。”
容若笑咪|咪道:“许将军,不把事情弄清楚,你也不安心吧!只怕还要一直想着是不是有阴谋、有诡计呢!”
他伸手往四周一划拉:“有这么多人在,把这裏团团围住,你再带着得力部下跟着我上去,还能有什么问题。”
许漠天心中虽有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但转念一想,行程只剩两天多,这也算是他能给容若的最后自由了,心中一软,竟也不忍再限制他,只得点了一批精干勇悍之人,护着容若和楚韵如一起进入客栈。
其他人马,在李良臣的指挥下把客栈围定,也护住了一直在马车里沉睡的纳兰玉。
在容若等人行经之前半个时辰,刚才那俏生生的小丫鬟,还在满街飞蝴蝶般地转来转去,时不时欢喜地大叫。
“这糖饼真好吃。”
“外头人真多啊!”
“小姐小姐,你快来看啊!这木人儿好有趣。”
不管多么平凡寻常的事,在她看来,似乎都出奇地好玩且新奇,叫个不停。
被她呼做小姐的少女,身姿轻柔如柳,虽然穿着寻常衣衫,行在人如流水的长街,却让人会情不自禁,在千人万人中,注目这柔美的身影。只是她头上戴着一个垂着纱帘的斗笠,让人怅然叹息看不清雾里容颜。
她被这小丫头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禁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清润明澈,如珠如玉,说不出地悦耳动听:“你呀!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
小丫头笑盈盈道:“人家从小就服侍大小主子,从来没出过门,当然就没见过世面了。小姐,你也没出来过,怎么好像看什么都不稀奇。”
“小时候,你还没来我身边的时候,有个小坏蛋,常带着哥哥偷偷出来玩,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逼着他们以后每次出来都要带着我,可比你见的世面多多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外头没有这么繁荣热闹。”她的笑声如珠落玉盘,又似高山上晶莹的冰雪,在阳光下融化为最清澈明净的水滴,点点滴落在天之尽头的险峰奇石上。
然而这样美好的笑声,就像被拦腰斩断一般,忽的一滞,她猛得伸手抓了丫鬟的手,转身就走,动作飞快,但手臂却还微微颤抖。
“小姐。”丫鬟刹时惊白了脸:“有人追来了。”
“刚看到一个人,有些眼熟,咱们即刻回客栈去,收拾东西,快些离开。这裏离京城太近了,不能在这裏休息。”
主仆二人步伐匆匆,飞快赶到一早就安顿好的客栈,直奔原本包好的二楼上房。进门之后,即刻转身关门,无力地靠在门上半晌,听不到有人追上来的声息,两个少女刚要松口气,身后就传来扑通一声。
二人骇然回头,一个面目冷峻的中年男子已是单膝跪地:“给……小姐请安。”
丫鬟一阵发抖,情不自禁往后缩。
少女也是一颤,但立刻站直了身体,本来如清珠美玉的声音,立化冰雪霜寒:“你们终究是找来了。赵俊,我听说,你以前闯过江湖,不但武功好,而且江湖经验丰富,要捉我们两个弱女子,自是轻而易举之事。”
赵俊垂首道:“小人不敢冒犯小姐,只是上命在身,不得不请小姐回去。”
少女沉默不语。
小丫鬟却是忍不住,半是畏怯,半是愤怒地说:“赵俊,早知你是这样的人,当初你因为不懂规矩,闯出祸事时,就不该让小姐给你求情。”
赵俊倏然抬首,眼中射出冷电般的光芒:“双萝,是你怂恿小姐,藉着行猎的机会,偷偷跑出来?你可知道,若是找不回小姐,会连累多少人?”
双萝被他眼中凶狠的目光吓得急往少女身后躲。
少女一语不发,只是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双萝惊叫一声,赵俊也猛得跳了起来。
少女却在二人不及有任何行动之前,已把匕首直接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双萝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下去:“小姐,你是金玉之体,万万开不得这样的玩笑。”
赵俊也是神色大变:“小姐,万事好说。”
少女身体微微颤抖着,可是声音却是冷静的:“我猜你必是觉得,像我这等锦衣玉食的女子,岂肯轻易言死,纵然是寻死觅活,也只是吓吓你罢了,对吗?”
赵俊冷汗直冒,且不管这少女是不是真的要自尽,只她手上那寒晃晃的匕首就够吓人了,那金玉之体,划破一道伤口,也够下头一群人受活罪了。
“小姐,你又何必为难我们这些下面人呢!此事关系重大,除非小姐你死了,或是干脆紧急找个人嫁了,否则就算是我冒死放了小姐,小姐你终有一日,会被找回去出嫁的。”
“那我就找个人嫁了。”切冰断玉的声音宣示着主人此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