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若与安乐的强烈要求下,陈逸飞和许漠天都尽一切可能,动用最快的渠道,探查京城的动静,而通过官方信鸽传来的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打在了安乐的心中。
“皇祖母崩逝了,这不可能。”
面对着失声惊呼,神色满是震惊与不信的安乐,容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楚韵如却是不忍说什么。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无力的,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都同样残忍。
过了一会儿,也只得宋远书出来做硬心肠的恶人,残忍地打破安乐最后一点不肯相信的坚持:“公主,此事千真万确,如今向各地报丧的公文已在路上了。此时此刻,只怕京城已经开始办国丧了,只要我们在此停留五天以上,就可以看到本地官府在民间张罗办理大丧,各家各户挂白幔的景象了。”
安乐怔怔站立船头,面容惨白而目光呆滞,过了很久,很久,才轻轻道:“我要回去。”
宋远书摇头,平静地答:“这不可能。”
“我要回去。”安乐根本没有理睬他,只是回头凝望容若,眼神异常地平静,却也异常地坚决。
容若神色微动,刚想说什么,宋远书却赶在他有可能做出任何承诺之前无情地说:“天子之驾,乃国之大事,不可轻忽。大楚国君之御驾,大秦护使之兵,都有既定路线日程,若无两国君王同意,或是面临生死之危,断不可轻易更改行程。”
对于宋远书来说,此时此刻,尽快把皇帝弄回国才是最重要的,船队都到了半路上,还要转头回秦国京城,天知道那边会再有什么变故。天知道死了祖母的秦王会不会因为心情不好而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仅只大丧要耽误的时间,就足够让人望而却步了。
安乐眸中带着隐隐的愤怒和强抑的悲痛望向宋远书:“宋大人,死去的人是我的祖母,我知讯而不返,孝道何在?悲痛的人,是我的兄长,我知情而不顾,手足之情何在?”
宋远书冷冷道:“公主嫁的是我大楚皇帝,公主明知陛下回国之事何等重要,此刻多番纠缠,夫妇之伦何在?楚王回国的诏书已发回大楚,此时更改行程,便是失信于天下,失信于举国臣民,公主已是我楚国的人了,你如此举动,陷君王于不义,忠义之心又何在?至于孝道与手足之情,到底有多少,公主自问,在发生过之么多事之后,该有多……”
“够了。”容若忍耐不住,大声喝斥:“你太过份了,安乐想要回京,没有什么不对,她失去了最亲的亲人。无论曾发生过什么,那都是她的至亲。”
对于宋远书不以为然的表情,容若一肚子不舒服,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你就算没有最基本的同情心,但至少也该有最起码的礼仪与尊卑。安乐是大楚的皇妃,大秦的公主,希望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宋远书终于收了漠然之色,后退一步,对着安乐深深一礼:“微臣无礼,公主恕罪。只是尚请公主谅解微臣职责在身,不敢轻忽。陛下的行程绝不能耽误,而就算是秦国的护送将领官员,纵然心念国丧,只怕也不敢私自做返程而行的主张。”
陈逸飞上前一步,低声道:“公主深知眼前境况,公主真的想让陛下回銮吗?”
安乐震了一震,她当然知道,对容若来说,尽早离开秦国,有多么重要,只是……她转眸看向容若,眼中尽是哀恳地道:“你还是照原程回国,让我回去吧!”
容若立时摇头,楚韵如也即时上前,牵了她的手,轻声道:“我们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们怎么能不陪着你。”
安乐摇头,颤声道:“我不愿因为我的事而害了你们,误了你们,但我也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那是我的祖母,曾经养我教我,那是我的兄长,曾经爱我护我,皇兄这个时候,一定非常悲痛,他需要有人在他身边。而且我的祖母去了,我至少要赶回去,看看她老人家最后的样子。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所以,让我回去,好不好?”
也许是因为她悲伤太甚,也许是因为她摇头时动作稍大,晶莹的泪水,就这么一点点滑落面颊。
楚韵如感觉到她指尖的轻颤,欲言又止,容若怔怔地望着她悲痛的泪水,说不得话。若是摇头不许,那太过不近人情。若是点头应允,又怎能让她一个人带着这样的伤痛,千里奔波。
如果没有宋远书、陈逸飞,如果没有那么多楚国士兵的性命牵系,也许容若早就一时冲动,说出我与你一同回去的话,而楚韵如也不会觉得不应该。然而在经历了那么多死亡与争斗之后,在看到过那么多毁灭与血腥之后,他再不敢如以前那样任性而为。就算是容若这么随性而为的人,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性命,却终不能不在意其他人的性命。
“陛下依照原定路线行进便是。船队庞大,大型楼船行动不便,又一直是逆风,行动速度不算快,而且一路经过各州各县,盛大的迎送礼仪,还要耽误不少时间。公主可以带几个高手,并从护船秦军中调一批人马,轻舟小船,顺风顺水,尽速返京,若是转了风向,就立刻上岸,从官府调最好的快马车队,如此便能尽快赶回京城,拜别太皇太后,见过秦王陛下,略尽个三两日孝道,再赶回来,说不定在边境线上,就能与陛下会合。”性德清朗宁定的声音响起来,很自然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容若眼神奇异,望着性德,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
性德说完了这番话,竟是连请示容若也省了,自顾自道:“我保护公主回去,你们应当放心。”
旁人听了倒还罢了,楚韵如和苏良、赵仪听得同时愕然瞪大了眼。从来冷心冷眸,除容若外,天下万物皆不入眼,世人生死俱不关心的萧性德,什么时候会抛下容若,管起别人的心愿来了。
容若看看性德,又转头望了望安乐,在那双满含痛苦与期待的眸子下,容若的眼神有些特异,却也没有什么反对的表示,只是望着安乐,淡淡地道:“这般奔波,你的身子……”
安乐含泪道:“你放心,我撑得住的,秦人是在马背上立国的,我虽是女子,却也不是那虚弱娇弱的人,快马轻舟,都是无妨的。”
容若神色略有些苦涩,再看看性德,又转头与楚韵如交换了个眼神,良久,终于沉沉地点了点头。
性德即时道:“赵仪,你留下来保护陛下,苏良,你和我一起陪伴公主回京。”
他说的话,从来比容若说的话对两个少年更有效力。两人一起点头,只是表情仍然木讷怔愕。
虽说是当着宋远书等人的面,很多规矩不能不守,不过听着性德一口一个管容若叫陛下,还是让他们的大脑一下子接受不了。再加上向来万事冷然,从来不主动做什么的性德,这般积极的分配任务,更加让以徒弟自视的两个大男孩有点头晕目眩。
宋远书见事已至此,再难挽回,摇了摇头,也不说什么。
陈逸飞微微皱眉:“这只是我们的决定,不知道秦军会不会同意?”
“怎么会不同意?”容若摇头:“太皇太后崩逝,公主赶回去奔丧,理所当然,合情合理,合乎孝道。他们是大秦臣子,谁敢不同意?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果然不出容若所料,安乐把护送船队的许漠天等将领以及内府礼部的出使官员,一齐召来,一说心中打算,人人出了一头的冷汗,还真是没什么人有胆子做主不让安乐回去,同样也没有人有胆子做主让全部船队都回去。在忠孝大义的名分之下,就连陪同安乐的一众女官,不管各自身上负有什么密责,也没有办法反对。
众人再三研讨,最后也只得分出一支人马,临时找当地官府,征调最多最快的小船护送安乐尽快返京。
容若与楚韵如立在船头,遥遥望着安乐与性德的小船顺风顺水,转眼间,便成了天边的一个小小黑点。
容若轻轻地吩咐了下去:“告诉船队,慢慢行走,不用太快,我们要等公主。”
站在后头的宋远书狠命地咬了咬牙,陈逸飞苦笑了一下,却也应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