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宫密事(1 / 2)

太虚幻境 纳兰容若 7604 字 1个月前

王成是个普通人,普通的名字,普通的性情,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的身分。

他的身分特殊,不在于高贵或卑微,仅仅因为,他是一个太监。

至今为止短短十八年的岁月,他的生命,用简单的几句话就可以概括。

幼时家中遭水灾,逃难来京,衣食无着,正逢宫中征召太监,为了活命,父亲拖着最后一口气,把他送进宫里,而自己死在了宫门外。

太监虽然是奴仆下人,但却也分着三六九等,深深宫禁中,差事无数,哪些炙手可热,哪些冷落凄凉,明眼人全都心知肚明,这其中的争斗纠葛也从来没有少过。

王成外无亲人照料帮忙,内无熟人提携教导,手中没有金银可以贿赂大太监,心思偏又单纯愚钝不懂阿谀讨好,自然是轮不到好差事,抱不到粗腿,认不着干爹。分派他住的都是最低等、最黑、最小、最挤的房间,派给他干的,无非是些厨房抱柴烧火,或是每天天未明倒马桶的活计。

好在他为人老实,就这么毫无怨言地干了几年,就算是没有提升,毕竟宫里年年进新人,照规矩,最苦的活儿,是留给新人干的,于是他就勉强算是脱离劳役,改派了另一个冷清差事。

他负责皇宫最偏僻、最冷清的某个角落废园的清扫工作,平常也管理一些花花草草,修剪一下枝枝叶叶。

他每天从早到晚,守在那个两三天不会有一个人走过,连巡班侍衞也不到这边来查探一下的清冷角落,打扫灰尘落叶,清理过于杂乱的野草闲花。在这个皇宫中,可有可无悄无声息地活下去。

这样的冷清孤寂活计,换了旁的人来干,怕要枯燥烦恼到极点,然后再绞尽脑汁,四处求人地换活计。

可是王成天性老实,只觉得这活儿再不好,也比天天倒马桶强,现在住的地方,从二十个人一间的房,改成十个人一间的房,每天吃的东西也管饱了,每日的工作也算清闲。

他就这么孤孤单单,却也自得其乐地在宫中无声无息地活着,原本也该无声无息地死去,如果那一天的清晨,他没有看到那个少年的话。

那天一大早,他照老规矩拿着扫把来到归他管辖的这片荒凉废园,意外地发现了这个从来没有人会注意的地方,居然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个眉眼漂亮,笑起来很亲切,让人很想亲近的少年。他穿的衣服也同样极漂亮好看,料子看起来很贵,不过却全不介意地趴在地上……画画!

王成愕然瞪大眼,看着地上的纸笔,以及没有形象趴在那里,对着草丛里一朵明艳的红花,涂涂抹抹的少年。

少年听到动静,抬头一笑,眼神极清极亮:“你是管这裏的太监?”

王成为人老实,又不会同人交际,只能呐呐点头。

“你照料得真好,这裏的花草真漂亮。”

少年的赞许颇为真心,王成却极是心虚:“不……不好看……御花园……的……才好……”

少年摇头:“那里景色再美,都不过是斧凿而成,再好的花,也都是人工刻意栽培而出。这裏却是一派自然生机,充满天地之美。这都是你照料得好,不让这些花草因为被人冷落而枯死,却又不以人力强行改动,任它们自然生长。我以前竟不知道宫里有这么一个角落,现在才来,真是可惜了。”

王成生平从来没受过夸奖,当时脸都红了,呐呐了半天,还是老实地说:“我其实也有修剪过的。”

少年大笑:“你真是老实人,修剪一些杂草、杂枝,这是为了让花草更好地活,和花匠们随意揉搓改变花草的形状,只为了看起来漂亮些,这是完全不同的。”

王成迷迷茫茫地点头,小小地“嗯”了一声。

少年对他招手:“过来看看,我画得好吗?”

王成探头过去一看,皱起了眉。他虽然不懂画,但也知道好看与难看的区别。

一个趴在地上的人,随便乱挥,能画出什么东西来,画纸上就只见到三四团大小不一的墨点罢了。

他迟疑半晌,见少年笑得这么可亲,实在不忍打击他,但说谎又有违本性。过了好半天,他才摇头:“不太好看。”

少年愣愣瞪他半晌,忽地放声大笑:“你是这世上,第一个说我画得不好的人。”

王成愕然,难道这么难看的墨点,还会有人说好吗?这少年身旁的人可真是宠爱他啊!

少年脸上嘻笑之意一收,忽地坐了起来,一手掀开刚才乱画的那张纸,重新挥毫泼墨,笔下如飞,竟是转眼之间,便见一朵红花枝头吐艳,看来恍若实物一般。

少年悠然一笑,方才搁笔问:“现在呢?”

王成只顾瞪大眼,无比惊异地盯着那画,哪里还顾得上回答少年。这是什么样的仙法,竟会在转瞬间,让一张白纸,拥有如此明艳的色彩,如此动人的图像?

他脸上的神情已经是最大的夸赞,少年拍掌大笑:“看到你这样,我才真的相信,原来我的画确实还好。”

王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有些憨憨地笑:“怪不得你说从没有人说你画得不好呢!别的人肯定都称赞你。”

少年淡淡地笑,眼神里似乎有些落寞:“他们的称赞不如你的话真,你是真的觉得我的画好,而他们,不过是因为那称赞会让我高兴,就算是刚才那满纸的墨团子,他们也一样会说好的。”

王成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道:“他们关心你,才会称赞你。如果我爹娘还在,我再笨再蠢,他们也会赞我聪明的。”

少年微微一怔,凝眸深深望他一眼,然后微笑:“你是个好人呢!你叫什么?”

“王成。”

那一天,王成认识了生平第一个朋友。他告诉了那个少年自己的名字,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少年没有提,而王成,也就不记得问了。

后来,少年每隔几天就会过来一趟,有时画画花,画画草,画画天上的云彩,画画高高的宫墙,而王成,只是静静地看着,真心地称赞。

有时,少年就和他天上地下漫无边际地聊天,其实大部份时候,王成都只是一个聆听者。

有的时候,少年还会带些好吃的糕点来,大方地分他一半,同他一起吃东西,一起赏花,一起聊天。

王成始终不知道少年的名字,也不知道少年的身分。

在进宫的时候,他就学过如何从别人的衣服上、佩饰上、帽子上,判断对方的身分。在宫中行走的人,品阶位级、衣着打扮全都有着严格的规定,绝对不可出错。

但是他长年都在最底层工作,后来又分到这处荒凉小园,有时一个月也见不着一个生人,就算见了,不是低等太监,就是低等侍衞。宫中又不许随便走动,被限制在小小一隅的他很难见着什么稍大一点的人物,当年学的知识因为从来没机会用上,也就渐渐忘光了。

他只能猜测,这少年应该不是太监,太监不会有那样灵动清澈的眼睛。他应当是个侍衞吧,可能是那种世家出身的,一进宫位阶就不低的高等侍衞。

所以他不说名字,不报身分,一个高等侍衞和最低等的小太监交朋友,是很丢脸的事啊!或者,在他看来,自己其实也并不是朋友,只是个解闷的人吧!

不过,王成悄悄把他当成朋友,他喜欢这个不轻贱他,同他说话,赞他老实,画好了画给他看的少年。

因为喜欢他,所以常常劝他,当侍衞不能随便旷班啊,在宫里不能随便乱走啊,为人不能到处惹事,待人和气些才好啊!

他情愿这少年以后少来,情愿日子过得再孤寂些,但不想这少年惹上灾祸。

少年应该是从小被宠坏了吧,到了宫里也不懂规矩。巡班的侍衞哪有那么多时间到处乱走闲玩啊,想必他是在当班的时候偷懒了。这要让上司发现了可就惨了,更何况,他还总是闯祸得罪人。

三天两头王成就见他窜进来,笑咪|咪地把食指放在唇上对自己做噤声的手式,然后,手快脚快地躲进草丛里。其后就看到一群侍衞或太监,东张西望地四下搜寻着经过。

好在一般都没有什么人注意这个角落中的废园,从来没有人进来搜查过,询问过,否则木讷的王成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替他隐瞒呢!

王成总是为他着急,这个少年,太不懂事了,在宫里一定要小心,一定不能惹事啊!要不然,他总有一次逃不过去的。

然而,每一次他苦口婆心地劝,少年总是哈哈笑:“你真是个老实的好人。”

然后,下一次,他又是很狼狈地躲到这裏来。

王成以为,他的生活在认识了少年之后,依然会平静地过下去,不会有什么大风、大浪、大|波涛,直到那个早上,那个可爱的少年又一次手忙脚乱地逃了来。

这一次,他明显是得罪了极大的对头,惹来了极大的麻烦,以前再危急时也挂在嘴角的笑容不见了,脸色一片苍白,眼底全是惊慌。

还是老规矩,他一来,就扑进了草丛里,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第一次沙哑着声音叮咛:“千万别告诉人我在这裏。”

王成坚定地点头,他觉得,这是他唯一的朋友第一次对他提出请求,他打算用性命来保护这个朋友。

然而,他真没有想到,不过是一瞬间,他就将朋友出卖。

变化是缘于那扑面而来的香风,还是耳旁听到的一声动人到极处的问话,“你可见到一个人藏在这附近”,又或仅仅是那张忽然出现在面前,美丽得超乎想象的面容,王成已经不能判断了。

王成唯一记得的是,那女子清眸倦眼,那含笑一问的万种风华,原来世上有一种美,可以如此直入人心,如一把刀,生生劈进胸膛,叫人一生难忘。

原来,即使是太监,也同样懂得什么是美丽,并会为美丽而倾倒。

他不记得自己有说过什么,只隐约记得,自己把手指向了草丛。

然后,那美好的香风从身旁掠过,那女子居然好整以暇,回眸对他一笑,然后,在下一刻,纤纤倩影,就如变戏法一般,倏地出现在隔着好几尺的草丛处,一伸手,把少年拎了起来。

一只手拎着一个大活人,如此粗野的动作,这女子居然可以做得风情万种。然后,王成听到了这世上最动人的声音。

“好好的,你躲什么啊?”女子凝眸而笑:“陛下!”

王成那单纯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陛下?当今魏王魏若鸿?

少年抬头,脸色惨白,干笑一声:“侠舞,看在母后的份上,不要打脸。”然后,他双手抱头,缩成了一团。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

王成不记得了,或者说他不敢记得,又或者说他纵然记得,也不敢相信。

那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在对着皇帝陛下拳打脚踢。

她真是美得惊人,就算是打人的动作,也美得夺人心魄。

而身为皇帝的人,则只敢抱着头,哀哀求饶,满地乱滚。

再后来,王成就晕了过去。在他醒来后,对于昏迷中一些模糊的影像,比如说拳打脚踢的绝世美女,和滚地葫芦的皇帝,他一直坚定地认为,那只是噩梦中的幻象。

如果要问未及弱冠的魏王生平最怕什么人,大部份人会答,自然是唯一能管束他的皇太后。知道魏若鸿一生最怕一个叫苏侠舞的女子的,恐怕全天下,也不超过四个人。其中之一就是魏国当朝太傅,以武将出身而拜相入阁,朝中、民间,皆尊为儒帅和武相的叶知秋。

这位当朝太后倚为臂膀的重臣,此时正额上冒汗地在大魏太后的景荫宫花园中苦笑叹气:“苏姑娘万里返京,连太后也不来觐见就怒气冲冲去找皇上,亏得太后还有如此好的心境赏花。”

魏国太后的面容清逸安然,岁月的痕迹,已悄悄掩尽了她昔年的绝代风华;多年的操劳,已无声地抹去了她当年的花容月貌。只是这般淡淡神容、安然眉眼,却始终无法让人相信,她会是手操权柄十余年,生杀予夺,愧煞天下须眉的一代权后。

很难有人可以想象,一个人十余年间身处最险恶的权力场上,身上竟不染一丝肃杀和阴冷之气,神情更无半点刚烈威仪。她待自己的肱股重臣,素来是十分亲近随和的。

此时她悠然一笑,意甚安然:“侠舞与皇上自小一起长大,今儿既回了宫,自该去见见皇上的,我一个惹人厌烦的老太太,何苦去打扰年轻人叙旧。”

叙旧?

叶知秋苦笑,如果仅仅是叙旧,自己用得着这么紧赶慢赶地赶来宫里吗?

苏侠舞的地位在魏国一直极为超然,她是太后亲传的徒弟,在宫中与小皇上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习武,小皇帝学的,她都学过,而无量界的无数绝学秘法,就是小皇帝也无缘一窥,她却能得太后倾囊相授。

她聪慧过人,天分奇高,闻一知十,习文、练武,无不远远胜过小皇帝。

太后又最爱用她来激励儿子,动辄正言厉色地训斥皇帝:“人家一个女孩子,也比你强。”

小孩子多有些争强斗胜的虚荣心,又不免有点儿仗势欺人的小性子。魏若鸿是个皇帝,所有人都捧着他、宠着他,哪里甘心被个小女孩儿压制,自然就不免用出诸多手段来对付苏侠舞了。

可惜,以势相凌,人家根本不理,以武相逼,又打不过,悄悄用各种恶作剧,结果每一样都会反整到自己头上来。命令苏侠舞身边的人,故意为难她,不听她的调派,结果反而小皇帝自己身边的亲信太监,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叫上十几个侍衞,一起动手,以众凌寡,以大欺小,结果是十几个大汉被一个小女孩全部打飞,然后把发觉不妙,四处乱缩的小皇帝从树丛里揪出来,一通拳打脚踢,打得小皇帝这一辈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痛。

自那以后,小皇帝彻底绝了和苏侠舞别苗头的心思,可是苏侠舞却把人打得顺手了,闲来没事,就爱找找他的麻烦,活动活动身体。

可怜的小皇帝受尽欺凌想到母亲身边去诉苦,母后冷着脸骂一句:“堂堂男子,连个女孩儿也打不过,还有脸来告状,去,把太傅教的功课默写十遍。”

自此,他就再不敢告状了。

朝中的大臣们瞧着不妥,本着忠君保国的立场找太后加以劝谏,太后轻描淡写答一句:“他们两个小孩子闹着玩,倒惊动了这么多重臣,想是咱们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天下太平,朝廷里头再没什么政务要处理了吧?”

她就此把足可株连九族的犯上行为,定做小孩游戏,堵得满朝臣子说不得话。

如是几番交锋之后,苏侠舞更无顾忌,吃定了再没有靠山可以相救的小皇帝。稍不顺心,不是打就是骂,若有所求,必要先打骂恐吓一番,便能逼得小皇帝无不应承。

幼时岁月,在魏若鸿的记忆之中,是无比惨淡凄凉的。

事事被苏侠舞比得低人一头,时时被苏侠舞压制,处处被苏侠舞打击,所有的好东西都被她抢走,所有的赞美阿谀都衝着她;身边的亲信见了苏侠舞,一个个如同老鼠见了猫,口口声声誓死效忠的侍衞,远远见了苏侠舞捉着皇帝冒犯龙颜,一个个当做没看见,哈腰绕道走。

这样的悲惨人生,水火煎熬,一直持续到他与她一同年满十三岁,朝中大臣见他们年纪大了,再打闹下去实在不成体统,便多番向太后进言。

太后召见苏侠舞闭门密谈了一夜,苏侠舞就悄悄离开了皇宫。

可怜的小皇帝,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以吐气扬眉地抬头做人了。

这些年来,苏侠舞飘然游走于各国之间,利用一众替身,同时经营数个身分,以稚龄而掌控魏国最大的探子机构。她始终没有正式的官爵,却对各国隐藏的魏国属下,有生杀予夺之权,同太后有可以密信直接联络的殊荣,除太后之外,不受任何人管辖统属,可以任意调动四品以下官员,亦可向任何朝廷重臣要求合作。

如许身分,如许重权,简直匪夷所思。

然而,她为魏国立下的功劳,也足以当得起,她所得到的一切特权。

转眼流年容易过,数载之后的今日,苏侠舞重归大魏皇宫,今日的魏若鸿已非当年的稚龄少年,而是已经亲政的君王,一个真正的皇帝,一个不容任何人轻侮的君王。

可是,叶知秋在知道苏侠舞回宫的消息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进宫救驾。

可惜的是,忠心耿耿的他,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人家当亲娘的却是好整以暇,漫不经心。

看他这般情态,太后不觉微微一笑,语气颇为轻松地说:“我知道很多大臣们都认为,侠舞虽于国有功,但对君不敬,实在不宜进京入宫,最好永远都在异国他乡,为国家卖命,直到老死,是吗?”

叶知秋苦笑:“臣从未如此想过。”

“我却觉得,侠舞能留在若鸿身旁,若鸿能容忍身边有一个无视他权威,敢于和他平等相待的人,这才是国家的大幸。”也许是江湖出身的原故,无论经过多少年权力顶峰的生死杀伐,太后身上依然带着只属于江湖人的不羁与自在。若非公开场合,在臣子面前,甚至从来不自称哀家。

叶知秋闻此交心之言,却是微微动容:“太后……”

太后的眼神却忽地望向远方云天最深处:“知子莫若母,我知道,大部份国人都轻视若鸿,认为他太过轻浮任性,朝中的臣子们也并不看重他,都觉得他缺少君王风范,就连亲了政,也还不能认真处理国事,万事都推给我这个母亲处置,偶尔下几道命令,还总是朝令夕改,处处出错。可只有我明白,也只有我相信,若鸿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明君的。”

她浅浅地笑,凝眸看向叶知秋:“知秋,你相信我的眼光吗?”

她虽发问,却并不等待回答,复又笑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鸿所做的,其实都是为了保护一些他极珍惜、极在意的人与事。他瞒过了天下,却瞒不过我,终有一日,世人可以真正见到他的才华和能力。”

叶知秋微一迟疑,才问:“要到哪一日呢?”

太后淡淡一笑:“我死之日。”

叶知秋脸色骤变,失声唤:“太后!”

“我活不长了,知秋,你知,我知,天下皆知,这种事情,无需避讳。”太后的语气出奇平静:“我当年受过重伤,一直没有好转,这么多年,不过是仗着无量界异法奇功,勉力延寿罢了。这几年我的身子每况愈下,百医无效。各地献上的神药灵物虽多,也不过徒然浪费罢了……”

太后语气微顿,凝目深望叶知秋,看他脸上悲戚之色,淡然笑道:“知秋,这么多年,多谢你倾力助我。我的性子,你亦知晓,无需为我悲伤,以你的才华智慧,不必再为了无法改变的事情去徒然劳神,更无需为不能更改的事再去枉然悲叹。为国珍重,为民珍重,为君珍重。我去之后,盼你能和侠舞一样,帮助若鸿,保护若鸿,不要让他因至尊的位置而失去清醒,不要让他因为至高无上而日渐骄狂。令他警醒,给他支持,我能信托的,除了侠舞,也唯有你一人了。”

叶知秋静静望着这个自己选择,自己追随,自己相伴了无数岁月的女中英豪,那样华贵的太后袍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空寂寂,那样明亮的凤饰霞钗,佩在她发边,映亮了岁月刻下的种种痕迹。

这么多年来,看着这个女子,以重伤之身,断腕以震大局,以垂死之体,独力而抚孤子,以女子之躯,挺身而平朝纲。多少的苦难,多少的挣扎,多少的烦难,都已一一战胜,走到如今,却终是胜不过天意命数了。

他黯然垂首,良久,良久,方才深深一揖。

他不似普通重臣一般,得太后如此推心置腹,泣拜伏地。他甚至不照君臣的规矩行礼,他只是如此一揖,再无多言,他只觉眼眶发热,却始终未有一泪。

太后微笑,这个心腹之人,终是知心之友,似她这般刚强女子,便是离去,也无需眼泪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