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我的眼睛出卖了我的内心,我虽没回话,齐晟却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瞧你这点出息,这才几顿没吃。我以前在军中时,曾三天粒米未进过,也不像你这般。”
口中虽说着,手上却拉起了我,脚下的步子走得比刚才也快了些。
刚从后山里绕出来,却有随行的侍衞寻了过来,面上隐隐带了惶恐之色,凑到齐晟身边低声说道:“主子,山下的马车被人做了手脚,已是废了。”
我一愣,转头看向齐晟,就听他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侍衞忙细细禀报,简单说来就是“这是一场意外”。
因福缘寺香火鼎盛,来得人多,车马也极多,山下便专门辟了块场地给人们存放车辆牛马。最早是有心思活络的小贩,挑着担子在场子里卖些吃食玩意给看守马车的仆人车夫,慢慢地竟聚成了不小的集市,连杂耍班子都引了过来。
我与齐晟下了车之后直接上了山,暗中护衞的人员也都随着我们走了,只剩下车夫并着两个便装的侍衞在山下留守。那几人因怕出事也不敢四处转悠,只守着那车等我们下山。谁知你不惹事并不代表事情不来惹你,不知怎地,停在边上的一辆马车就突然受了惊,这一下子可就乱套了。
场子里一片大乱,人人都躲着那辆受惊的马车,那杂耍班子本来正抡火盘子呢,见状也没心思表演了,顺手就将手里的火盘子甩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我们的马车上。
那火盘子烧得正旺,裏面又有易燃的东西,眨眼工夫就将车厢给燎着了。
车夫与侍衞只顾着在车前控制惊马,却忽略了防火,待再反应过来,虽然救出了马,那车却已是被烧得连车厢里暗藏的精钢铁板都露出来了,实在要不得了。
这果真是一场“意外”啊!
齐晟面上虽是波澜不惊,眼神却是有些阴沉。
福缘寺离着盛都城二十来里路,这个时节又没有公共交通工具,所以大伙来上香能选择的出行方式不外乎就三种:
要么骑马、骑驴,这全看你个人喜好,图潇洒的大都骑马,讲究安全的基本骑驴,当然个别极有性格的也会骑牛。
要么坐车,马车牛车就全看你家庭条件了,富贵之家大多是装饰华丽的马车,普通家庭也就是辆牛车了,虽慢些,可毕竟能省了脚力。
再剩下那些实在没钱的,也就只能靠着两条腿走了。
眼下我们的情况是,车虽没了,但是马还在的,倒还不算是最坏。
问题是,我今日穿了一身正统的女子裙装,若骑马却是大不雅的。当今之计,就是叫人快马加鞭地赶回城去,重新弄了车来接我们。只是这样的话,我这顿饭就得等到天黑才能吃上了。
只这样一想,我就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齐晟默默站了片刻,却是忽地笑了,转头与我说道:“走吧,咱们也去寺里吃素斋去。”
我与他相处久了,对他的脾气也多少了解了些,暗叹茅厕君这回是真是惹急了他。我不觉也有些奇怪,若是茅厕君只想暗中见我一面,无需这样来搞啊。他一个王爷,又有亲娘在宫里做太后,就算是宫里耳目众多,要想见我也不是没空子可钻,何必搞得这样声势浩大呢?
我随着齐晟又往寺里走,待从后厢房里吃了一顿素斋,出来的时候果不其然地再次“巧遇”了朝阳郡主。
朝阳郡主一张小脸上笑得跟花一般,这一回身边没了那几位贵女相伴,却是多了一个年轻人,正是茅厕君的好兄弟,杨严。
我忍不住往杨严身后看了看,倒是没瞧到茅厕君。
齐晟正用着杨豫在云西平乱,看在老子的份上也不好太薄待儿子,又加上杨严前阵子刚又去了一趟云西,回来没几日,齐晟便问起杨严云西的情况来。
朝阳小美女听了没几句,脸上便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来,拉了我袖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央求道:“好嫂嫂,咱们不听他们说这些没意思的,听说西边新建了个园子,裏面景致极好,咱们过去瞧瞧?”
我心中一凛,好嘛,该来的总会来的!
我转过头去看几步外的齐晟,恰好他也正抬眼往我这裏看过来。我急忙瞪大了眼,恨不得用眼神向他保证,我现在的心绝对是又红又专,全无半点小心思。
齐晟就挑着唇角笑了笑,然后交待朝阳道:“去吧,多带着几个人,日头大,别叫你嫂嫂晒着了。”
朝阳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挽了我的胳膊就走。
写意这回不用吩咐,紧跟着过来了。
西边果然是有个不小的园子,裏面种了不少花木,眼下开得正盛,园子一角又引了活水进来造景,小桥流水的,倒是极风雅。
朝阳小美女刚领着我上了小桥,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惊呼。我回头一看,好么,果然是写意落水了。我就知道她们得想法子把写意给调开,却没料到手段就这样简单暴力,直接把人挤水里去了。
果然是不能指着女人来怜香惜玉啊!
那池子里的水并不深,看样子不过是刚到写意腰间,几个侍女手忙脚乱地将写意从水里拉了上来,倒是没受什么伤,身上衣服却都是湿透了。夏天穿得又单薄,单衣湿溚溚地贴在身上,一下子把身材显了个透。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写意,这丫头是真得加强营养了,这小身板,明明都十五六了,看着可真够单薄的。
朝阳眼中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口中却是忙叫那侍女们带着写意下去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
写意一面拧着裙子上的水,一面委屈地偷眼瞄我。
丫头啊丫头,你本就不该跟着我来啊,你来了,就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啊!我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冲她点了点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去吧。”
写意不情不愿地被人架走了,朝阳脸上立刻收了笑嘻嘻的模样,一脸严肃地拉着我往园子深处走,低声说道:“快些,九哥他们早就等得急了。”
我被她拉着走得飞快,只想问她几句:姑娘,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你知道做这事的后果吗?你们明摆着欺负齐晟,他可能放过你们吗?茅厕君那里是破罐子破摔了,你呢?你可还待字闺中呢啊,齐晟要想整你,都不用费心劳神的,只一个赐婚就能叫你恨不得投第二次胎去了。
哎,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啊。
朝阳将我带到了一间僻静的厢房内,一进门果然就见茅厕君等在裏面,身边还坐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看眉眼有些眼熟,想了想却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此人。
茅厕君与那人都站起身来,然后茅厕君又衝着朝阳点了点头,朝阳就带上门出去了。
我走到桌边坐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那茶水入口只是温热,可见这两人果然是等候多时了。
坐在对面的茅厕君就笑了笑,指着身边的男子向我介绍道:“这位是杨豫杨将军。”
我听得愣了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人竟然是杨严的老爹?难怪看得眼熟,早在泰兴城外时倒是远远见过一面。
不过,这位老兄不是应该在云西平叛么?齐晟前几天还接到他的战报呢,怎地竟然突然私自回京了?
许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杨豫淡淡一笑,说道:“皇后娘娘不需担心,云西那里臣已经妥当安排了,不会出事的。”
我按下了心中的惊愕,看向他问道:“是杨将军要见我?”
若不是他要见我,茅厕君大不必费此周折。
杨豫与茅厕君对视了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答道:“不错,正是臣想要见皇后娘娘一面,事关重大,须得与殿下和娘娘见一面才能谈。”
我看他说得如此郑重,不由得也坐直了身子,问道:“杨将军要说什么?”
杨豫沉了一沉,问道:“娘娘可知道皇上为何命臣去云西平叛?”
我想了想,平静答道:“他先调走了杨将军,然后再将我这个皇后禁足,为的就是诱使殿下与我张家的联合,然后再将一石二鸟,在消减殿下的同时,也重创张家,将军政大权俱都拢于己手。”
茅厕君与杨豫并未显露丝毫惊讶之色。
茅厕君轻轻笑了笑,对我说道:“我与张三姑娘订婚,不过是为了安皇上之心,本想着解释与你听,可后来见你一直这般平静,便猜着你已是想透了这些。”
杨豫却是略带欣赏地看着我,赞道:“娘娘果然聪慧,殿下没有看错人。”
我本想自谦两句,可转念一想又闭了嘴。人家说这话也许不是赞我聪慧,而只是称赞茅厕君的眼光而已。
又听得杨豫继续说道:“不过娘娘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抬眼看向他。
“皇上调臣去云西,看着是为了除去殿下身后依仗,实际上却有更深的意思。”杨豫停了停,微微绷了绷嘴角,这才又说道:“皇上心中更想的是想将臣调离江北,困于云西,将臣手中兵权不漏痕迹的收回。臣本没多想,是到了云西之后才渐渐察觉。因为云西叛乱远不像之前朝中说得那般严重,贺家多年镇守云西,兵力充沛,贺良臣又是宿将,怎么对这样的叛乱束手无策,非得从江北调臣过去平叛?”
他说的这个问题我也疑惑过,按理说贺家是齐晟的心腹之臣,是军中三大巨头之一,连个云西都平定不了的,倒是真废物得叫人既安心又意外。
杨豫又继续说道:“后来,皇上又命贺秉则分靖阳张翎之兵屯守西胡边境,却派薛、莫两家增兵靖阳、新野一线,看似是为了压制张家而进行的防务调动,仔细想来却是暗藏玄虚的。若是臣所料不错的话,云西平乱之后,皇上也不会叫臣再回江北,而是留臣驻守云西,改调贺家主力北上。”
杨豫说到这裏,停下来静静看我。
这一串兵力调动,听得我脑子也有些发紧,我用手沾了茶水,在桌面上随意地划着杨豫所说的几个地点,以及兵力的调动方向。
茅厕君若与张家联姻,齐晟必会寻了借口除去他,捎带着断了张家一个臂膀,而到时杨豫深陷云西,兵权也会被架空。这一切,都打着内部争权的烙印,齐晟与兄弟争,与外戚张家争,与杨豫争……
可结果却是江北的重要城池却都已换上齐晟的心腹战将,北疆一线更是在一直慢慢地,不露痕迹地屯聚重兵。
突然间我脑中一亮,失声问道:“他要对北漠动兵?”
北漠与南夏对立已久,五十多年前更是打了一场长达六年的恶仗,成祖就是从战中发迹,以一个先太子遗腹子的身份复位成功,成就一代圣主。杨豫的父亲麦帅,更是江北的一个传奇,自一名步兵小卒起,短短时间内便成为统领江北军的元帅,六年时间内历经数次恶战,却从无败绩。
还有张氏祖父张生,贺秉则祖父贺言昭,莫家莫海,薛家薛武等人,都是当时叱咤江北的战将。
那一场战争以南夏的胜利而告终,成祖本想着趁胜追击灭掉北漠,可当时的江北军统帅麦穗却不知为何突然撂了挑子,置成祖的君命于不顾,带着亲衞回了盛都。
成祖当时还因为此事大怒,将麦帅投入了天牢,不过这对君臣一同起于江北,两人之间有太多别人看不透的东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最后成祖并未将麦帅治罪,又将他放了出来。
那麦帅也是个有个性的,出来后竟舍了盛都的荣华富贵和麦帅府中的娇妻幼子,一人一马独自走了。据说麦帅后来也曾回来过,不过身边已是有了新人,也生育了别的子女。人们便都说麦帅虽然是个英雄,但对原配徐氏却是无情的。那徐氏救麦帅于危难中,好容易得了一个儿子,还被麦帅过继给了别人,最后只落了一座空落落的麦帅府,守了一辈子。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成祖对徐氏母子便多有照拂,对杨豫更是纵容。
这些都是半个世纪前的老黄历了,我也是听宫女们八卦的时候提起过。
那场战争之后,南夏与北漠虽然一直对立,边疆上也时不时地就发生一些摩擦,但两国也不过都是口头上谴责一下,或者用外交途径表示一下遗憾什么的,却没再发起过大规模的战争。
想不到齐晟登基不过两年,竟要准备着对北漠动手,而且,还为了这次动手多方谋划,不惜挑动云西叛乱。
张家、杨家、茅厕君与我等不过都是棋子,齐晟他下得好大的一盘棋!
据说他爷爷成祖复辟时也是利用云西之乱,现在看来,这爷孙俩还真是像,连手段都大同小异,真不愧那个“酷肖成祖”的评价。
杨豫此刻眼中已全是敬佩之色,危襟正坐,与我拱手道:“娘娘心思敏锐,真乃女中豪杰。”
茅厕君看着我,唇角上却是挂了一丝苦笑,说道:“皇上还是太子时,便对江北苦心经营,经常在江北大营一待数月,现在看来,他早已是有心对北漠动手了。更别说兵指北漠还是成祖的遗志。”
我脑子里有些乱,这些到底是谁的志啊愿的我不关心,我只知道我得重新认识一下齐晟此人了。
这样一个能在数年前就慢慢谋划一个天大的棋局的人,别得且先不说,只心志之坚韧就叫人感到恐怖。
我沉默良久,忽地记起一件事情来,忍不住问杨豫道:“我曾听杨严说过,你们杨家有家训,外敌当前必要先护国守民,他既然有用你平云西的胸怀,为何不让你去领兵打北漠?”
毕竟杨豫是麦帅的传人,军中声望在那摆着呢,对北漠也可说是一种震慑。
杨豫听我问到这个似是有些意外,稍一迟疑,平静地说道:“因为臣有一半北漠血统,在此事上皇上是不放心臣的,这也是皇上为何非要把臣调到云西架空的原因,而不是明面上看到的那般为了对付殿下。”
我微微张了嘴,已是被这个消息给震傻了。
麦帅与徐氏都是根正苗红的南夏人,长子杨豫竟然有一半北漠血统,这是怎么说的?到底是麦帅偷了人还是徐氏爬了墙?再一联想麦帅对徐氏母子的态度,难不成这杨豫还真不是麦帅的骨血?
茅厕君轻轻地咳了一声,接过话去,“既然看透了皇上的打算,那么,我们要怎样做?”
他说着,向我看了过来。
我觉得他这话问得有玄机,这个“我们”,可是又把“我”给圈进去了?我抬眼看茅厕君片刻,说道:“既然猜到皇上的用意,殿下可以不娶三姑娘。”
茅厕君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他既有除我之心,有些事情便是避免不了的。我若是顺着他的意娶了张三姑娘,碍着张尚书这一层的关系,到时候皇上对我可能还会抬一抬手,否则……”
他没说下去,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只静静地看着我。
我觉得一个狐狸窝里不可能养出绵羊来,哪怕他现在从始至终都披着羊皮,他也是吃肉的。所以,我不相信茅厕君是为了守信才要坚持与我联盟,若不是我这个皇后还有可用之处,他大可以抛开了我直接去找张家去谈。
既然找我,那就说明在他们的计划里,我是必不可少的。
我承认自己考虑事情总是比他们慢半拍,当下最好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我瞥了眼一旁端坐的杨豫,问茅厕君道:“我脑子愚笨,猜不透人心,殿下有什么打算直说便是?”
茅厕君笑了笑,答道:“我与杨将军商量过了,还是觉得你的法子最为稳妥。”
我的法子?我的法子就装乌龟,简单易学,包教包会。
我气乐了,说道:“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各自蹲各自的瓮,都小心着点,叫人养小了没事,只别被养死了就成!”
说完起身便往外走。
杨豫一下子急了,忙唤住了我,“皇后娘娘……”
我转回身来,看着他两人,冷笑道:“既然你们都觉得我法子好,还这么费劲地见我做什么?”
杨豫微微皱了皱眉头,却不知说什么好,看看我,又转头看茅厕君。
茅厕君坐在那里默默看我片刻,忽地开口说道:“杨将军,请您先回避一下,我有几句话想与皇后娘娘说。”
杨豫点了点头,又看了我一眼,从桌边站起身来大步地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了我与茅厕君俩个,他低头给自己的茶杯里添着茶水,轻声问我道:“你可还记得宛江上我与你说得那句话?”
我怔了一怔,宛江上他可是曾说了不少话的,还曾许过我“平安康泰,衣食无忧”,这会子突然问起来,我却有些摸不准他这是问的那一句了。
茅厕君抬眼看我,缓缓说道:“我既许诺,便会重诺。”
我心头微微一震,忽地想起了我落水时的那一幕,他用手拉着我,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了这八个字后,便松开了扒着船舷的那只手,护着我落入了江中。
宛江九曲峡,江弯九曲,滩多水急,处处暗礁,时时凶险。
那一夜,我与他紧紧抱在一起,彼此用身体去为对方挡着迎面撞来的礁石,半夜沉浮终换来逃出生天。
我点了点头,答道:“我记得。”
茅厕君看着我,又继续问道:“那我现在问你,你在兴圣宫中说得那些话可还算数?”
我沉默下来,好半晌才答道:“算数。”
“那就好,”茅厕君似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说道:“这阵子他待你这样好,我真怕你就此昏了头。”
我下意识地抹了抹鼻尖,有些讪讪地,“也是,人都说温柔乡乃英雄冢,其实温柔乡不光对英雄管用的。”
茅厕君眉眼轻松,只笑了笑。
我转回来重新在桌边坐下,打算开门见山地和他谈一谈,便直接问道:“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打算?需要我做什么?”
茅厕君面容平静,默默看了两眼,说道:“我手中力量不足,与他又有君臣之名,直接争是争不过的,唯有兵行险招。他早晚要打北漠,以他的脾气届时怕是要亲征的,我会提前安排死士,借此将他永远留在江北,到时候你手握遗旨,扶幼帝登基。”
他的语速稍有些慢,口气却是极为轻松,明明是在说弑君谋反的天大阴谋,却似在说今儿大伙爬山都累了,晚上多加两个菜吧,又或是明儿怕是要下雨,你别忘了多添件衣服。
我听得认真,每字每句都放嘴裏咂摸了一下,然后本着“怀疑”的精神向他提出了四个问题,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四个“哪里”:
第一,齐晟亲征北漠的时候你在哪里?还能活着吗?手中还会有权吗?第二,你所说的死士在哪里?能保证一刀毙命吗?第三,我到时候手握的遗旨在哪里?形式合法吗?第四,也是这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点,幼帝在哪里?
茅厕君一一解答道:“只要我现在肯委曲求全,处处都顺着他的心意,他就要不了我的性命。而只要我还活着,手中总是会有些人可以用的。死士不需你担心,我既然这样说,便已是做了安排。至于遗旨,不管他生前会不会留下,我总会叫你手中有叫人挑不出什么来的圣旨便是。最后这一点,能否有幼帝可以登基,就要看皇后你了。”
绕了千百圈,转了无数个弯,最后还是绕到了齐晟能不能生个儿子的问题上去。我擦!我的压力还真大!
我思量一下,试探地笑道:“能不能有幼帝还是个未知数,既然能做掉齐晟,不如你自己来做皇帝?”
茅厕君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清明,“名不正言不顺,天下必乱。而且,届时杨豫定还会被困在云西,我还需你张家来稳定江北局势,就算我娶了张三姑娘,一个皇后也已是无法满足张家的胃口,唯有扶你登上太后之位。”
恩,这倒都是大实话。
我点了点头,垂目沉默片刻,将手掌按在桌面上站起身来,说道:“好,就这样定了!”
许是我答应的太简单了些,茅厕君不禁露出些诧异,看着我问道:“他现在待你这般,我还以为你得犹豫许久才会给我答覆。”
我嘲道:“你自己也是男人,难道还不知道男人是个什么的东西?哪如自己儿子可靠!”
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朝阳小美女还眼巴巴地在外面等着,见我出来二话不说就拉着我往花园子里走,待两人刚绕进一个水亭里坐好,朝阳的侍女已是带着写意从远处过来了。
侍女走到朝阳面前禀报道:“咱们随身都没带着可换的衣裙,只得给这位姐姐从山下新买了一身,所以才耽误了不少功夫,郡主莫怪。”
朝阳随意地点了点头。
我抬眼细细打量写意,见她身上果然是一身簇新的衣裙,虽然衣料款式不算最好,倒也算是整齐。
写意眼圈还有些发红,眼巴巴地看着我,像是有无数的委屈。
我冲她眨了眨眼睛,回头又与朝阳闲扯了几句,这才带着写意去找齐晟。
回去的路上,写意凑在我身边低声说道:“娘娘,是有人故意挤了奴婢一下,奴婢才落了水。后来带着奴婢去换衣的时候,奴婢本来想只胡乱寻一件外衫穿上便是了,她们却将奴婢身上的湿衣服俱都拿走了,叫奴婢在屋里等了许久,这才给奴婢送来了这身衣服。”
我脚下慢了一慢,转头瞥了她一眼,笑道:“自然是得这样,不然怎么能腾出空儿来拉我去与人见面。哎?你说这事咱们要不要与皇上说?”
写意想了想,答我道:“奴婢觉得还是说的好。”
我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这事得说,反正怎么也是瞒不过去,与其被人审,还不如主动交代。”
写意扶着我的手明显地僵了一僵。
对她这种明摆着做贼心虚的表现,我只笑了笑,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没关系,丫头,咱们俩就继续勾心斗角下去吧,看最后谁能收了谁。
那边齐晟早已是打发了杨严,正坐一大树下与福缘寺的主持谈经论道,见我过去了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与那老和尚闲扯。
虽然只那么随意的一眼,虽然齐晟那厮面上仍是一副平淡柔和之态,可我他妈心底偏就是莫名地发虚厉害,总觉得有些时候,他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神却比以往都要冷硬锐利。
我擦!为什么啊?刚刚分明是奉旨幽会的啊!
从翠山回盛都的道上,我端坐在一辆全新的豪华马车内,将我与茅厕君及杨豫的三方会谈内容简要复述给齐晟听,自然,由于会议记录员写意同志因故缺席,在内容上难免会有一些缺斤短两,只说杨豫已识穿了齐晟有意将他困在云西的险恶用心,茅厕君更是向我指出了现在帝后和谐不过是个假象,是齐晟为了与他争夺张家而有意为之,建议我不要被齐晟的甜言蜜语欺骗,齐晟若是真心对我,就不会把江氏继续留在大明宫,也不会叫我这个皇后至今无子。
齐晟一直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把玩新得的一串佛珠,直到我把话全部说完了也没什么反应。
我估摸着他是不好意思打断我的话,想了想正想给自己添句“回答完毕”呢,齐晟撩起眼皮向我瞥了过来,不紧不慢地问:“杨豫竟然也在?”
我思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话说的保守一些比较稳妥,便答道:“老九是这么介绍的,不过,我只在泰兴的时候远远看过杨豫一个身影,至于这个是不是真的,我还真不能确定。”
齐晟听了便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说道:“老九若是只想说那些,今日倒是用不到杨豫露面。”
我心中暗暗一惊,齐晟这厮刚才看着像是在走神,却想不到出口便是这样一针见血。的确,若茅厕君见我只是为了挑拨我与齐晟之间的关系,实在犯不着叫杨豫大老远地从云西跑回来。
我不禁有些后悔,不该为了取信齐晟而把杨豫回盛都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可此刻若是不说,这事以后万一要是叫齐晟知道了,那我以前说的话不论真假,他怕是都要不信了。
我抬眼看向齐晟,说道:“我猜着,他是为了向我显示诚意吧,也叫我信他身后确有杨豫的全力支持,只要再联合了张家便可以扭转干坤。”
齐晟倚靠在车厢壁上,微扬下巴静静地看着我。
我深了吸口气,壮着胆子继续说道:“他还说,他要的不只是这天下,还有……我,他也可给我皇后之位,凡是你能给的,他都能加倍给我。”
齐晟的眼睛就微微地眯了眯,其中杀机一闪而过。
我心中暗念阿弥陀佛,茅厕君,对不起了,这下子你要蹲的水瓮怕是要更小了,且记着一定要把脖子缩好,千万别给了齐晟挥刀的机会。
齐晟问我道:“你怎样答的?”
我眨了眨眼睛,答道:“我说此事太过重大,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回来与你商量商量。”
齐晟微微一怔,随即便放声大笑起来。
我依旧跪坐在他的身侧,抿着嘴看他。
齐晟笑了许久,忽地伸臂揽住了我的腰,一把将我扯倒在他的身上,将他手上的那串佛珠拢在了我的腕上,然后用下巴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头顶,呢喃道:“明知道你说的都是假话,可我就是喜欢听……就是喜欢听。”
我一个没绷住,身子就下意识地僵了一僵。
正想着撑起身来与他解释几句,可他手上却用了力,只将我压在他的胸前,停了片刻,忽地低声说道:“芃芃,我们再生个孩子吧。”
尚在愣怔间,他已是用手抬起了我的下巴,低头吻了下来。
头脑晕沉间,我不由感叹,齐晟果然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