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秀翘着腿坐在椅子里翻账本,柳薇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她经常出入方家很是自来熟。
方文秀抬头看了她一眼问:“吃饭了吗?没吃我给你弄点?”
柳薇盘腿坐回床上说:“吃了。”方文秀低头没再管她。
柳薇悉悉索索的从包里拿出个东西推到方文秀的跟前:“文秀你得帮帮我。”
方文秀两个手指头夹过那张名片,魏恒,名片上是这个名字,她翻来覆去的看了一番,放到桌上起身把账本放到书架上,回来的时候柳薇渴望的仰着头看着她。
柳薇很漂亮,她有一头过肩的长发,五官立体饱满,皮肤白皙,各自也不矮,非常瘦,任何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很好看,确实有让人一眼惊艳的本钱。
方文秀不知道柳薇算不算是朋友,开口的时候略有斟酌:“你才多大?还有两年才毕业。”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老气横秋,很有说教的意味,估计柳薇是听不进去的。
果然柳薇说:“文秀,两年时间很长吗?还有一年要实习,我到时候可能连个合适的单位都找不到。”
同学都说柳薇很势力,方文秀也觉得她这个人似乎很有规划,做什么事情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性,于是她把椅子拉到柳薇的跟前坐下,好好的问她:“那你跟我说说你的目标是什么?或者说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
方文秀在她的眼里看见了迷惑,但是她很快就回答了她:“我不想让我的人生永远都那么窘迫,我不想住在五十平米的房子里每月还着三千块钱的贷款,拿着八百块的生活费,只能在批发市场买衣服,我不想跟我妈似的,为了两百块钱的礼金跟我舅妈龌龊了半辈子。”柳薇拉住方文秀的手说的急迫:“文秀,我要的很多。”
于是方文秀知道了,她其实要的也不多,无非名利二字,她知道柳薇的家境不好,母亲在一家物业公司做清洁工,父亲是郊区一家轧钢厂的工人,他们一对很平凡的夫妻却生了一个美貌的女儿,于是她的容貌使她不再安分,她没和学校里一到周末就被各种豪车接走的姑娘一样,也算是幸运了,她只是一个被虚荣蒙蔽了眼睛,被名利欺骗了的孩子罢了,其实她不知道有时候安贫乐道也是一种福气,但是这个时代有谁还知道安贫乐道的好处。
方文秀挣开柳薇的手说:“今晚上在这睡吗?客房没有了,要不你跟我睡吧。”就是这种态度和语气,使她看起来是个脾气温和的似乎和谁都能相处的性格,但其实和谁都不太有共鸣,清高而冷漠,所以她和势力的柳薇一样都没什么朋友。
晚上躺在床上,柳薇小心翼翼的抱着方文秀的胳膊祈求着她:“文秀,帮帮我吧?”
黑暗中方文秀躺在床上心平气和的对她说:“你只看见了另外一个阶层的繁华和富贵,可你想过没有他们的富贵是哪里得来的?那是经过一代人大半生的颠沛流离,舍家流血,耗尽青春坚守住一个信仰,再经过一代人熬过十几年的政治风波,最后到你看到的这一代人的风光,那一个阶层的人有着一样的根基和利益关系,关键是互相不平等的价值观,岂是能容忍平民百姓随意进入的,就连我们家这样的也不过是人家的一个门客罢了。柳薇你醒一醒,我若帮你,那是在害你。”
黑暗中柳薇抱着方文秀的胳膊不松手也不吭声,方文秀蒙胧中起了睡意的时候却听到她清晰的声音传来:“文秀,我不怕你害我,我只怕我一辈子都没有机会。”
方文秀心底叹息,知道自己说这番话不但没有吓住她反而到激起了她更大的野心,飞蛾扑火大抵就是如此了吧,她翻过身去说:“睡吧。”再没吭声。
早晨起来,方文秀翻出一套自己衣服让柳薇换上回去,她昨天穿的衣服,大热天的再穿怕是一股汗味,柳薇却是没接,还是穿了自己的衣服回去了,方文秀从不勉强人,也没强求,柳薇这人虽然势力但从不占人便宜这点倒是好的。
舅舅一家今天就要走了,大表哥在老家的林场上班是个处长,工作挺忙,他一走自然是要带着父母一起走得,方文秀母女把他们送到机场,分离时有些离情依依的情绪被机场来往的人群冲的比较淡,舅妈拉着严丽华嘱咐了几句,严丽华眼里黯然难得没吭声的听着,严旭光父子两都不是多话的人,到了时间爷俩就提着行李进去了,大表哥进去的时候回头多看了方文秀一眼,那一眼多是不放心,方文秀朝他笑着点点头,他抿嘴一笑,终于回头牵着母亲的手进去了。
方文秀坐了严丽华的车回家,严丽华刚进门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她总是这样,看起来似乎不愿意亲近方文秀其实却有点躲着她的意思。
下午没事,方文秀去酒店看方恒信,他还只是个会爬的时候,坐在地板上陪他玩了一下午,后来他玩累了,让保姆抱去睡觉才出了酒店。
外面天色还早,又去商场给自己买了几身衣服,晚上回家严丽华还没回来,自己随便吃点,回楼上上网等着严丽华。
十二点严丽华还是没回来,她洗澡上床睡了。
周一,早上天气就很好,方文秀六点起床,在小区里跑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院子外面停了一辆车,司机推开车门下来:“方小姐。”
司机三十多岁不老也不年轻的年纪,面目平常,方文秀放慢脚步走过去,到了跟前方文秀抬手擦擦脑门的汗才问:“怎么称呼?”
“我姓冯,大名冯坤。方小姐看着怎么叫我都行。”
方文秀点点头:“冯坤,以后麻烦你了。”
方文秀转身进了院子,留下冯坤脸上稍稍出现点不自然的神色,最后他摇头笑了笑,钻进了车里。
回屋洗了澡吃了早餐,换上一身职业套装七点半准时出门,冯坤下车给她开了车门她侧身坐了进去。
车厢里很干净,皮革味道里飘着一点淡淡的烟气,上车后方文秀一直没说话,冯坤在后视镜里看她,原来的方远山总是大马金刀的坐在后面座位的正中央,方文秀却是靠窗户坐着,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冯坤问她:“你要听音乐吗?”原来的方远山早晨这个时间总是不太有精神,喜欢让他放点音乐提提神。
“你放吧。”方文秀望着窗外随口应了一句。
冯坤在前面开了播放器,片刻后一阵暴烈的重金属音乐猛然充斥在这车厢中,方文秀皱了一下眉,在一个男人反覆嘶吼着一句一无所有中,方文秀忍受到这首歌放完,终于说:“关了吧。”她低头揉着眉心,不难想象这是方远山的品味。
“这车原来一直是我爸坐的吗?”方文秀问冯坤。
“是。”冯坤在前面回。
“你是我爸原来的司机?”
“是啊,我给方总开了五年车了。”冯坤有问有答,倒像不是个太多话的人,方文秀抬头多看了前面的驾驶座一眼,说:“放点别的来听听吧。”
冯坤打开了收音机,电台里不知道播放着什么晨间节目,一段流畅舒缓的轻音乐后,一个温和清丽的女声在裏面说:“各位听众朋友早上好,今天是2004年9月18日,今日室外最高气温37摄氏度,B城早高峰期间二环以内拥堵……”
那一年是2004年,十九岁的方文秀坐在宝马车里,若有所思,气质沉静,面容还有一些少年人没有退干净的稚嫩,银灰色的车身在晨辉中闪耀着流畅的线条,慢慢汇入车流中,此一去奔赴商海就是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