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单恋的随楠有段时间也挺困扰,老薛的儿子,大约继承了他一半的天赋。但是薛亦梁曾立志要跑进全国摩托车的第一线。
现在他算是做到了,进了腾跃。
在这之前,他和老薛已经三年没说过话了,父子成仇,又互相惦记。三年来随楠几乎成了两人之间的传声筒。
当然,这都是在随楠脚受伤以前。
薛亦梁说喜欢她那会儿,随楠其实还在念初三,薛亦梁高二。
那时候薛家父子的关系也还没有这么恶劣。
薛亦梁那时候疯狂迷上了街机,结识了一群街头浑小子,美其名曰追寻青春,结果让老薛天天提心吊胆,就怕他哪天一不小心栽水沟里淹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比赛结束后去聚餐的路上。
车里,马涛听得一愣一愣的,说:“我一直以为疯狂迷恋街头机车的年纪应该是李教练上中学那会儿啊,像风一样的不羁少年,染着一头赤橙黄绿的头发,泡妞泡网吧的一群好手。”
“神经病吧,你。”李立骞当头给了马涛一巴掌,又说,“不过也对,谁还没个反抗父母的中二时期。”
随楠没多说,只是就自己和薛亦梁认识的这件事做了简单声明。
毕竟大家现在立场不同,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汤益阳小声说:“感觉不错哎,青梅竹马。”
马涛也八卦:“你进了YNG,他随后就进了腾跃,你俩真的就没什么……嗯哼?”
一直靠在车窗边的迟俞目光离开手机界面,抬头扫了沉默的随楠一眼。
随楠没应声。
青梅竹马是真的,但是要说有什么,估计就是薛亦梁说他喜欢她很久了,她拒绝他的第二天就为他断了一条腿吧。
随楠懒得再回忆以前的事了,偏头望向车窗外。
聚餐的地点是城中心的一家火锅店,他们订了二楼的包厢。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笑骂着上了二楼。
随楠作为女生,位置就在老大哥李立骞的旁边,再过去就是迟俞,然后是马涛等人。
有些人吵着要喝酒。
磨了半天,李立骞才松口,允许年纪小一点的稍稍喝一点点。到了随楠这裏,大家自动把杯子里的东西换成了橙汁。
随楠看着面前的杯子:“我觉得这是歧视。”
“歧视?”马涛大笑,“小楠楠有志气!来来来,哥哥今天教你什么叫成人的世界。经理这活儿可不好做,以前周胖子在那会儿,一杯倒的人后来愣是被逼成了酒桶。”说着就往随楠面前放了一小杯。
是真的非常非常小的那种杯子。
旁边的迟俞嗤了声。
随楠看着面前的杯子没说话。
“涛爷你住嘴吧。”李立骞伸手就把杯子拿开,对着随楠语重心长,“别听他一天到晚瞎胡说,任何事还有我们呢,哪用得着你一女生出头。”
一个小时过后。
马涛趴了,醉得两颊酡红还不忘高声:“来!继续喝。”
其他人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只有滴酒不沾的汤益阳目瞪口呆地看着面不改色的随楠,悄悄冲她竖了大拇指。
门口有人推门进来。
一手拿着外套和手机的迟俞看清裏面的情况后顿了顿,挑着眉:“我就接了个电话,你们这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汤益阳默默看向随楠。
迟俞同样看过去。
随楠:“涛哥最先说要跟我拼酒的。”
迟俞将外套搭在椅背上看她,问:“你把他们喝成这样的?”
随楠也意识到现场状况似乎惨烈了些。
但她确实挺无辜,说:“我不知道你们车手连在喝酒这件事上的好胜心也这么重。”
“你以前也是。”迟俞提醒她。
随楠选择装聋作哑。
她的酒量其实是跟着老薛练起来的,她才丁点大的时候就经常往他那儿跑。当时县城组起来的那个车队都是些年纪不算小了的人,逗她的时候就用筷子沾了白酒让她尝。
后来大些,她时不时也会陪老薛喝两杯。
说狂妄点,她这辈子还没体会过喝醉酒是什么样的感觉。
“出息。”迟俞看着现场揉了揉额角,然后指挥几个小的包括汤益阳在内,把喝醉的人架出去。
随楠留在后面结账和收拾东西。
她没想到会在这裏再次遇见腾跃的人。
看样子对方也是刚好在这边聚餐。
下午那会儿就远远见了薛亦梁一眼,但此刻他就在离这裏不到五米远的地方,就那样看着她。
腾跃的人也觉得奇怪,还以为薛亦梁今天比赛失误心情不好。
“没事吧?”身边的队友搭着他的肩膀问道。
薛亦梁摇头:“没事。”
众人随着薛亦梁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了前台的随楠。
有人惊讶:“那不是YNG新来的那个经理吗?雷鱼那家伙还夸她来着。”
“没错,是她,我今天也见着了。”
有人发现薛亦梁的眼神有些不对,问他:“梁子,认识啊?”
“嗯。”他说。
“真认识?不会是女朋友吧?”
“不是。”薛亦梁否认后又突然低声说,“但迟早是。”
众人:“……”
“不错不错,挺有勇气。”有人干笑两声,“就是要这样,挖了YNG的墙脚,让他们无路可走。”
“得了吧。”有人吐槽,“还不如自杀来得快呢,雷鱼那浑蛋玩意儿你敢惹他?我怕你以后趴在赛道上再也爬不起来。”
“怎么就是挖墙脚了,不能两个车队相亲相爱吗?”
“呕!”
火锅店外的角落里,随楠扯了扯背包的袋子,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人抬眸问:“不是聚餐吗?跟着我出来干什么?”
“楠楠。”薛亦梁叫她。
“行了,怕你。”随楠妥协般叹了口气,和以前他们每次上场前一样,往前走了两步直接给他一个拥抱,还拍了拍他的背说,“加油,今天也不是故意说你,实在是你的成绩太辣眼睛。”
薛亦梁伸手回抱她,低声:“我以为你不想和我说话。”
“不想和我说话的是你。”随楠退开,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自己回想,来怀城之前一直避着我的人是谁?”
夜晚的风微凉,问完这句话气氛突然之间沉默下来。
随楠的人生里,从小到大除了奶奶和老薛,最亲密的人估计就是薛亦梁。
薛亦梁和她不太相同,也不太像他爸。
随楠猜测他的长相应该肖似他的母亲,斯文白净,回回考试成绩年级第一。小时候随楠跟人打架,薛亦梁就属于打不赢还要冲上去替她扛的人,而后来他开始接触摩托车也是因为随楠到了老薛手底下学习之后。
他是天赋不高,但很执着的人。
所以他特别叛逆的那段时间,随楠最初是不理解的。
后来才从老薛那儿得知,是因为他得知自己的妈妈生病去世的时候,老薛因为一心在国外比赛,都没有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那年薛亦梁两岁,并没有任何记忆。
但对母亲这个位置的缺席和亲情的渴望,在撞上少年岁月的迷惘和冲动后化成了对父亲的不理解和憎恨。
随楠至今都记得,那天夜里,她坐在修理店门前的石阶上,偏头看到的少年眼底的泪。
只是很可惜,时间是残忍的,很多时候它并不会等待一个人慢慢长大。
薛亦梁跟着一群人在街头惹了些不该惹的人。
而恰好,那天随楠去找他。
如果有人问起,薛亦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长大的,估计就是他喜欢的女孩儿为了保护他,被人当着面砸断了腿的时候。
如果有人问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决定要成为一名顶尖的职业车手的时候,大概是医生告诉他,他喜欢的女孩儿再也从事不了这项运动的时候。
随楠赔上了一条腿和最锺爱的事业。
而他决定要代替她重新站上赛道。
随楠挺无奈,就因为薛亦梁这个想法。
她指挥着薛亦梁像很久以前一样去五十米外的小卖部买来两罐啤酒,就这样和他蹲在马路边。
火锅店外人流量很大。
随楠忍受着汽车难闻的尾气,拉开拉环和他碰了碰杯。
随楠没怎么喝,她今天晚上喝得有点多,现在肚子还是很胀,不太舒服。
“很早就想跟你说了。”随楠想了半天终于开口。
她从小就不是个擅长跟人长篇大论谈心的人,但现在她旁边不是什么陌生人,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她看作是家人的她老师的儿子。
随楠把啤酒罐放在旁边的地上。
“你当初离家出走跟老薛说自己要闯出成绩的时候,老薛偷偷哭了一回你不知道吧?”随楠望着身边人的眼睛,看见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
但她没停。
“这辈子我就见老薛哭过那么一回。我知道,因为我的腿坏掉了,更是因为他的儿子离开了。他从来不强迫你要走这条路,但你最后还是选了,理由却是因为我。”
“我不喜欢。”随楠直接说。
“因为我会觉得负担。”随楠一个眼神制止了对方要说的话,接着说,“当初那就是一场意外,并不是因为你。我帮你是因为你对我很重要,和老薛一样。”她说完又一个冷眼甩给薛亦梁,“先说明,我不喜欢你,我说了不止一回了。”
薛亦梁此时的心绪极其复杂,看着随楠的眼神不知道是看着比自己小的妹妹的一种无奈,还是被拒绝的心酸。
他印象中的随楠向来这么干脆利落的。
爱憎分明,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只不过自己成了被拒绝的那一个的时候,才知道感受也并不太好。
“在YNG过得好吗?”薛亦梁突然转开话题问随楠。
随楠从一心要把话说清楚的情绪当中抽离回来,应道:“挺好的,大家都很友好。”
“不用在我面前勉强。”薛亦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也不用觉得负担,喜欢你,上赛道,这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来腾跃吧,虽然这边比YNG的条件要稍微差一点,但有我在还可以稍微照应……”
“勇气不错啊,薛……亦梁,是吧?”
突然响在身后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随楠没回头就从声音里听出来人是谁了。反观被点名的薛亦梁,面如菜色。
下午刚在衞生间被撞见,转头挖人墙脚又被撞见。
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迟哥,巧。”薛亦梁站起来打了声招呼。
“不巧。”迟俞一只手插着裤兜晃过来,“队内小朋友走丢了,来找人的。”
他说完就抽出手拎着随楠的领子把人拽起来。
随楠转头。
“迟哥。”她老实打了声招呼。
“大晚上猫这儿干吗呢,一车人等你半天。”迟俞皱着眉低头看她,扫了边上的薛亦梁一眼,意有所指,“外面野男人很多的,小小年纪别不学好。”
薛亦梁:“……”
随楠也没想到会撞见薛亦梁,被迟俞带走之前,听见迟俞回头还加了一句:“对了,下次挖人看清对象,亲属也不顶用,进了我YNG的人想跑……”
“呵呵。”迟俞把目光转回来,看着随楠的脚微笑了一下,“就把另一条腿打断。”
随楠莫名感觉到了杀气。
第一次怀疑雷鱼也许是个活脱脱的虐待狂。
去往车队停车地方的路上。
“迟哥。”
“干吗?”
“你刚刚都听见了什么?”
某人想了想:“你是说隔壁车队新来车手示爱我车队经理被残忍拒绝?还是断腿之恩以身相报?或者青梅竹马感天动地的痴情绝恋悲剧结尾了?你要是指这些的话,我都听见了。”
随楠:“迟哥。”
“嗯?”
“你能活着长大真是个奇迹,呵呵。”
“过奖,下次再让我抓住你私下联络别的车队成员,就做开除处理。”
“我们本来就认识,不算私下联络。”
“可我听见他让你去腾跃了。”迟俞说,“这样吧,我大发慈悲,你说三遍我爱YNG,就相信你。”
“迟哥。”
“嗯?”
“我看地图了,左转三百米有家精神病院。”
随楠自然不可能真的去腾跃,她就算不待在YNG也不可能真的答应对方的要求。
这次比赛结束后,YNG正式进入紧张的训练阶段。
YNG财大气粗就在于他们有专属于自己车队的训练场地,而且离俱乐部的位置也并不远。随楠那段时间基本的行程就是,早上八点起床,吃了早饭撸猫等人陆陆续续起床,下午一路跑去场地盯训练,顺便遛狗。
没错,随楠除了日常乱七八糟的活还兼具了养猫遛狗这两项。
原因无他,迟俞以虐她当作日常乐趣。
不过在其他人眼里,迟俞对随楠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友好中加了那么点宠爱了。
跟宠他“女儿”西西差不多的那种。
迟俞多挑剔一个人啊,周凯那胖子在的时候时不时都得被他气得想杀人,但现在不同了,就凭西西每晚都能堂而皇之地睡在随楠的床上而不被残忍地拎回去,就可以看出此人的宽容度正在无限放大。
周末的时候,随楠打开俱乐部的门,手里拽着三条狗绳。
三条异常健壮漂亮的阿拉斯加犬从她身后蹿了出来。
三条狗的名字分别是酒鬼、麻爷和瓜皮。
随楠曾经一度怀疑迟俞对灰白色最胖的那条有敌意,因为根据方言解释,瓜皮是骂人的说法。迟俞当时瞥了她一眼,原话解释就是,还是奶狗阶段的三条蠢狗数瓜皮最二,曾经踩着一块西瓜皮连摔了三回,连蠢狗之最的二哈都拯救不了它。
这是瓜皮名字的由来。
那天,随楠进了训练场,发现就只有迟俞一个人在。
三条阿拉斯加犬见了赛道上的主人,就疯狂地往那边跑。
随楠被拉得一个趔趄。
迟俞的车眨眼就到了跟前,他一只脚抵在地上停下,伸手掀开头盔上的玻璃面罩看她:“拉不住就松手,你这身板摔地上地都嫌疼。”
随楠无视他话里的嘲讽,问他:“其他人呢?”
“还没来。”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随楠就坐在训练赛道的边上,看着迟俞遛了一个小时的狗。
此刻跟平常风驰电掣一般的速度比起来就像是乌龟在爬,车屁股后面三条蠢狗晃着肥硕的身体屁颠屁颠地跟着跑,一圈又一圈。
天很蓝,风也很轻。
随楠觉得怀城好像真的是个不错的地方,她不再上赛道,但依然从事着跟摩托车相关的职业。盯着他们,安排日常训练,记录每一次进步和倒退,这样的成就感好像也并不比到达终点线那样的成就感来得差。
迟俞停下来了。
随楠丢了一瓶水给他,撸了撸累得直喘气的三条阿拉斯加犬的毛问他:“真有用?”
“肯定是有的。”迟俞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再不减肥,它们恐怕都得得‘三高’了。”
没错,最近随楠每天把三条狗带这裏来的最终目的,其实是减肥。
它们的主人平常把它们喂得太好了。
狗粮全是进口的,活脱脱人不如狗系列。
说起迟俞突然决定要让狗减肥,还是那天随楠第一次见到它们。
三条阿拉斯加犬太热情,她直接被扑在地上磕了脑袋。
迟俞把她拽起来,把随楠跟三条狗对比了一下,觉得它们的体型看起来是有点过分了。
作为参照物的随楠除了送他一个微笑外,还成了狗保姆。
三条狗里数麻爷脾气最温和,也最会撒娇,跑累了就想往它主人身上蹭。
迟俞推它脑袋赶它。
推开它又蹭过来,推开又蹭过来,边上的随楠都看不过去了,说:“你是后爹吧?摸摸它狗脑袋安慰一下怎么了?”
迟俞看她一眼:“我是后爹你是什么?后娘?”
随楠没经过大脑,顺着他的思路就回了句:“我才没你这么冷酷无情,我亲的。”
迟俞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拍拍麻爷的狗头:“儿子,去,你妈那儿去。”
随楠:“……”
她好好的一花季少女,突然就多了三个狗儿子。
一周后,俱乐部高层那边突然来了消息,最近接收的这些人基本都从周凯那儿转到了随楠的手里,很多不懂的,周凯也会远程指导。
但由于时差关系,导致未必时时能找到人。
这么久以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一些日常工作她都能应付。
但这次她看着电脑里的邮件却皱了皱眉。
彼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随楠想了想,还是穿上拖鞋,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三声一间隔,敲了两遍门才“咔嗒”一声开了。
随楠看着眼前这个只穿着睡裤,搭着毛巾,头上还在滴水的湿身迟俞愣了半分钟,直到他挑着眉开口问:“干吗,西西挠你来告状了?”
“我才没那么幼稚。”
随楠回神应了声,藉着迟俞侧身让开的动作擦着他的胸前从旁边进去。
迟俞的房间面积和随楠那间其实差不太多,但是东西摆放简洁很多,而且色调偏深色,看起来男性气息十足。
随楠今天换了身睡衣,鸭黄色,顶着一头参差散落的头发,甩了拖鞋窝在沙发角落里,看起来就像只毛绒的呆头鸭。
迟俞注意到她晾着的赤脚,脚趾圆润可爱。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随手扯下衣架上的一件T恤套上。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过去问她:“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