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药扭头看着窗外,车流灯火像水似的淌过身旁,车里昏黑寂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咫尺可闻。
时药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她抬手按下了车窗,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扑了进来。
总算没那么安静了。
时药心想。
她的手刚从车窗按钮上拿下来,就感觉到驾驶座那里投过来一束目光。
“热吗?”
时药莫名有点被看破心思的羞窘,连忙开口转走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学的驾照?”
戚辰似乎也不觉得这问题来得突然,“刚回国的时候。”顿了顿,他低笑,“怎么,怕我开到树上去?”
时药下意识就张口反驳:“我才不怕呢。”
戚辰这次没回话,只又笑了声。
……这人的声音,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简直跟勾人犯罪无异。
时药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她连忙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晃出去。
“怎么了?”驾驶座上戚辰注意到她的动作,微皱了眉问,“不舒服?”
“没有……”时药心虚地说,“可能车里太黑了,一黑就容易胡思乱想。”
说完她就有点后悔——这说法不是授人以柄么,更何况是那么擅长堵她的戚辰……
只是出乎时药意料的,戚辰这一次不但没寻她话里的空子,反而顺着往下说:“嗯。……确实挺容易让人胡思乱想的。”
时药立刻来了兴趣:“哥哥刚刚也想什么了吗?”
“……‘也’?”戚辰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
时药装傻:“所以你到底是想什么了啊?”
戚辰食指微屈起,在方向盘上轻扣了下。
“没什么。……只是一个犯罪计划。”
“犯、犯罪计划??”时药吓了一跳。
“嗯。”戚辰的声音染上笑意,“简单计划了下,如果把此时此刻我车上的这只傻兔子拐走……走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需要多大的代价。”
时药反应过来:“你就会拿我开玩笑!”
“嗯……就只是一个玩笑。”
戚辰微垂下眼,瞳里黢黑深沉。
他这一闪神的工夫,前面突然横插|进一辆自行车。
“小心!”时药失声喊道。
戚辰脚下刹车轻点,同时打过方向盘,避开了那辆没遵守交通规则的自行车。
几秒之后,车就开出去很远,把那辆自行车甩在后面了。
而抓着安全带的时药惊魂未定,惨白着张小脸玩笑——
“哥,看来我真是高估你的车技了啊。”
说完,她渐渐反应过来,又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早就模糊了的自行车车主,“看校服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骑车简直不要命了。”
戚辰也回过神,脸色和眼神都沉冷下来。
“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我刚刚是跟你开玩笑呢,看之前反应车技就很好了,完全没问题的。”时药笑着说,“不过以后我还是不坐副驾驶座了。难怪都说副驾驶座是事故死亡率最高的,我看像我这种心理素质的坐在这儿,不出事也能吓个半死了。”
时药这话自然是玩笑,语气也轻松俏皮,只是她旁边的人却声线低哑而认真。
“不会。我的副驾驶座会是你在车上最安全的座位。”
“哎?”时药一呆,不解其意地转头看向戚辰。
戚辰目不斜视地看着车前方。
“副驾驶座事故死亡率最高,是因为驾驶者在事故发生时,会本能地把方向盘打向使自己远离事故的一侧。”
时药眨了眨眼,半懂不懂的,“哥哥,你不会是在自夸自己的反应能力吧?”
戚辰:“……”
车内安静了会儿,他无奈地叹了声气。
“兔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时药:“——??”
戚辰:“我的副驾驶座对你最安全——因为在我这裏,你第一,本能第二。”
时药怔住了。
过了很久,她轻轻地“哦”了一声,红着耳朵转开了脸。
时药和戚辰到了大伯时毅家的别墅里时,三房的长辈们还在厨房餐厅里忙忙碌碌,两个晚辈——时药的堂姐时云和表弟李天昊,则是趴在客厅桌子上兢兢业业地……写作业。
“妈妈呀,这数学题太难啦——!”
还没出玄关,时药就听见姑姑家的表弟那哭天抢地的叫唤声。
厨房里料理饭餐的姑姑被气得不轻,提着剁鱼的菜刀就出来了——
“难难难,就知道喊难!不是有你云姐教你呢么,你不好好听它能不难么!”
时家上面这辈儿两男一女。两个男丁,时毅和时恒都得算好脾气,唯独时药的姑姑时秀秀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冲,虽然她年纪最小,但三人都是孩子的时候,她没少提着一把扫帚追得两个哥哥满大院儿跑。
所以晚辈们最怕的也是这位。
这会儿一瞧见时秀秀提着刀出来的架势,刚刚还嚎得底气十足的李天昊立马没了动静,跟只鹌鹑似的缩了回去,就差把脑袋拱进沙发下面了。
而被点了名的时云也是心裏一哆嗦,僵笑着站起身。
“对不住,姑姑,这题是道拓展延伸……我、我也不会……”
时秀秀闻言愣了下,回过神来痛心疾首:“初三的数学题,你高三还不会……我跟你爸和你叔叔小时候那会儿的数学成绩都那么拔尖,怎么到了你们三个这儿,就成了一窝学渣了呢?”
数学学渣时云:“……”
数学学渣李天昊:“……”
刚进门就锅从天降的数学学渣时药:“……”
戚辰下车库停车,所以晚了一步进门,此时正将别墅门带上。
门响声把客厅里几个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时秀秀一见时药和戚辰回来,便冲时药招招手——
“瑶瑶,去帮你弟弟看看他今晚那道题。”
时药慢吞吞地换拖鞋,“姑姑,我也是一窝学渣之一,云姐都看不懂算不会的,您就别指望我了。”
时秀秀性子耿直,心裏说法毫不犹豫地就吐了出来:“死马当作活马医嘛。”
时药:“……”
时秀秀说完,又看向时药身后的戚辰,“戚辰,来,餐厅里有水果,你看看喜欢吃什么,自己拿。”
客厅里李天昊眼睛一亮,脑袋嗖地一下举了起来——
“妈,我也要!”
“要个p——”最后一个字及时收住,时秀秀压住不耐烦,表情努力温柔地看了戚辰一眼,然后才恨恨地瞪向李天昊,“写你的作业。”
“这不公平、不公平——我要求平均人权!”李天昊干嚎。
时秀秀冷笑了声。
“你那平常150分满分的数学测验考80,你们戚辰哥哥120分满分的数学竞赛考120——你管我要平均人权?你数学试卷没管你要过平均分权啊?”
李天昊:“……”
玄关里,时药尴尬地回头看了戚辰一眼。
男生正弯着腰换鞋,看不见他的神情。
时药不知道戚辰感不感觉得到,但她觉着还是明显的。虽然姑姑奚落起他们三个来毫不留情,夸戚辰也能夸出花来,但态度上本能已经是亲疏有别。
最简单来说——连时药这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时秀秀都喊她去教李天昊,但放着戚辰这么个数学竞赛顶尖苗子,只招呼他进餐厅吃水果。
时药心裏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心裏说不上来地有点失落。
没等她想个缓和办法,突然感觉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又在胡思乱想?”
低沉微哑的声音在她耳边笑着问。
时药怔了怔,慌忙抬头,“没有,我就是……”
“别想那么多。”戚辰低笑着,趁家里长辈不注意,他微微俯身到时药耳边,“有你亲近我就够了,兔子。”
“……”时药脸颊一热,想都没想就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了进去,落荒而逃似的。
戚辰敛起唇角淡淡的笑,不经意抬眼,正撞上客厅一角怔怔望着这儿的时云的视线。
他眸色一沉,但神情仍旧平静,那俊美五官间的情绪甚至淡定得有点可怕。
时云心裏缩了下,没敢吱声,连忙低下脑袋去继续做作业了。
……错觉,一定是错觉。
她在心裏自我催眠着。
被时秀秀强行召唤到李天昊身旁的时药,在对着初三表弟的家庭作业发呆了两分钟后,终于白旗投降——
“这真的是初中难度吗?我怎么感觉跟高中试卷题似的?还是倒数三道大题……”
旁边时云一把攥住了时药的手:“同感啊我的同志,这年头做学生的,混口饭吃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旁边李天昊却傻乐:“等会儿我妈给我检查作业,我就说你俩绑一起都做不出来,她肯定就不怪我了。”
时云和时药:“……”
时药眼睛一转,扭头看向餐厅方向。
李天昊最先察觉她的动作,脸色大变:“二姐你别——”
“哥哥,你来帮我们看道题吧。”
时云和李天昊表情惊悚地对视了眼,嗖地一下把脑袋压回了桌。
“瑶瑶你疯啦……”时云低声哀叫,“我们哪敢麻烦你哥啊。”
李天昊在旁边拼命点头表示赞同:“我宁可把这张卷子吃下去都不敢跟你哥说话,他看人眼神太可怕了!”
“你们那么怕他做什么?”时药转回头,笑得无害,“我哥那么好说话的人。”
李天昊:“……”
时云:“……”
——你怕是对“好说话”和“戚辰”这两个中的一个有什么误解。
然而两人再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眼里那个移动冰山级别的哥哥,在时药一句轻唤之后,已经脱离了长辈群体,直接迈着修长的双腿走了过来。
时云心裏暗戳戳地想,跟个模特似的赏心悦目,就是那低气压……
时云把脑袋缩了回去。
而戚辰在时药身后停住。
姐弟三个人围在客厅那张火山石茶几上,挤着一个方角,压根没给戚辰留能插足的地方。再加上茶几比较低矮,三个人都是半跪半坐在地毯上,以戚辰那双长腿撑起来的身高,眼睛离着李天昊的试卷实在算的上遥远。
于是时药正还准备用眼神安抚一下自己两旁瑟瑟发抖的姐弟俩,就突然感觉身后一道气息接近——
两只修长漂亮的手直接从她的身体两侧撑到茶几上,跟着,微灼的呼吸俯到了她的耳边——
“哪道题?”
那声音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带着低哑的磁性。
被戚辰整个圈在身前的时药突然也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作出的决定了。
于是,之后的讲题过程,对于姐弟三个人每一个人来说,都绝对算是个相当煎熬的过程。
——
只不过时药的煎熬和时云李天昊的煎熬就完全不是同一种了。
……
半个小时后。
“吃饭了。”
长辈们的声音解放了时药三人,尤其时云和李天昊,就差痛哭流涕地狂奔到餐桌前。
长辈们早就注意到戚辰在给三人讲题,等这四个都上了桌,关慧看了一眼神色最淡定的戚辰,然后笑着拿另外三个打趣——
“怎么样,听你们戚辰哥哥半晚上教学,是不是犹如醍醐灌顶啊?”
李天昊和时云对视了眼,便各自低下头去埋头扒饭,没敢说被戚辰吓得半晚上听题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倒是时药毫不吝啬夸奖,笑得花儿似的明媚灿烂:“那是,哥哥讲题深入浅出,而且耐心又细致,比我上数学课听数学老师讲都有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