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之前也早就想好了说辞,李存勖遂点了点头,朗声笑道:
“诚然正如李节帅所言,孤与魏帝联手讨灭梁贼伪朝,相处亲善、来往频繁,也并非是要逼迫诸位与我晋国联合,而共抗魏朝。只不过从大局着想,以及为定难军乃至诸位族长设身处地的设想……魏朝势大,虽也理应与其修好,可是只怕时日一久……恐怕党项诸部族民,也将受强权约束,形如披枷带锁,却兀自不知呐……”
李存勖此言一出,李思谏面色忽的一变,眉宇间也流露出几分凝重,便问道:
“还请恕下官愚钝,不知大王……何出此言?”
李存勖嘴角微微一翘,又道:
“魏帝固然有雄主之才,然而他素有雄心壮志,连年开疆拓土……而本来诸方藩镇节度兼管民政、财政,掌控之下军政大权,亦可自行委任藩镇牙署文武官职,可诸位想必也知晓,魏朝分封出去的藩镇节度,权限不同于其余诸方势力,也颇受朝堂掣肘约束。昔年唐昭宗皇帝有意削藩,终究因唐廷暗弱,而贻笑大方。魏帝这却是似将臣服于他的藩镇节度放置于大釜当中,再慢慢加薪加火,而让人浑然不知呐……如此魏帝一方面要重用麾下宿将,一方面却又要慢慢削除藩镇权势,以加强朝堂中枢对治下各地的掌控。投从魏朝时日甚久的藩镇节度,或许不会在乎个人权力得失,但是李节帅,你与党项诸部族长的处境却又截然不同……魏帝就算不便明目张胆的消你的权,可是想必也要暗中设计。倘若定难军依赖于魏朝,恐怕不止是李节帅与诸位族长,党项族人到时也要任凭魏朝摆布……”
正说着,李存勖缓缓地站起身来,环视向周围一众党项部族首领,忽的振聋发聩的又道:
“我沙陀原为处月部,本于金娑山(后世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哈准葛尔盆地与吐鲁番盆地的界山博格多山)之南,蒲类海(新疆巴里坤湖)之东逐水草而生,因境内有大碛沙漠,故而以沙陀而得名。唐高宗永徽年间,因我沙陀诸部助唐廷从征铁勒有功,遂被朝廷授予金满州都督,而归附于中土。而后不愿再由吐蕃控扼,先祖朱邪尽忠、朱邪执宜率部众三万投归唐朝。遂为朝廷置于盐州设阴山都督府,招聚沙陀散落诸部,历经数朝,对抗吐蕃、回鹘,征讨叛军王承宗、吴元济、刘稹立下赫赫战功……当年先王更是大破黄巢反军,为唐廷立下匡扶社稷、靖难安民大功,这才得以受封河东节度,而后更是勤王救驾有功,拜封为王爵,于河东建制立国。然而本来北地其他族裔,于中土朝廷有难时奉诏讨逆,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如今我沙陀称王,统掌一方,党项受封定难军,掌控一处藩镇,这也是你我族中儿郎为唐廷出生入死,流了不知多少鲜血换来的。唐朝覆亡,新朝如若忌惮定难军党项有不臣之心,而要削权管制党项,让你的族人桎梏加身……李节帅,你又肯是不肯?”
听得李存勖这一方言论,不但李思谏脸上神情变得有些玩味起来,在场其余党项部族首领低头思索,似乎也有几人深感认同。
李存勖也自知如今他沙陀人的立场更为复杂,先前内附唐廷,又由于他父亲李克用在河东开创基业,也促使沙陀诸部争相投从……然而告别了逐丰茂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归化汉唐的程度更深。尤其是到了他这一代,喜读诗经典籍,更是痴迷于梨园戏曲,几乎也与汉家儿郎没什么两样。
所以在中土汉人看来,沙陀人是北地迁居来的外族;可是在北地其它族裔看来,沙陀人游牧民族的身份,绝大多数也早已不是那么纯粹……
而以河东李家的立场,倘若有哪个塞外族裔做大崛起,而觊觎中原富庶江山,也势必应当抵御驱逐;可是眼下的沙陀人,某些方面与其它受唐廷赐封的族裔也能感同身受。
所以经过思前想后,李存勖寻思要与魏帝李天衢角逐,看谁又能拉拢更多的割据势力加入自己的阵营,己方本来还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考量到这片地域的割据政权诸族混杂,这等形势下,民族出身这张牌,便是不想用也要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