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大敌到齐投笔岗会战的结果,以诸胡联军首先撤出战场而告终。在这一场浩大的接触战中,诸胡联军不但先退,而且伤亡人数也是唐军的数倍,在混『乱』之中,石拔甚至冲了上去,打了土伦一棍,獠牙扯下了他肩膀上的一大块皮,如果是换了别人,吃了这一下只怕早就肩头粉碎了,但土伦居然还能支撑着,确实无愧于他往昔的威名。然而由于断后的萨图克指挥得当,阵势坚稳,致使唐军未能继续扩大战果,杨易赶出三十余里,望见西面又开来一支队列齐整的骑兵——那是库巴圣战者大将伊斯塔的部队,约有二千人,气势颇为雄壮,杨易担心遭到埋伏,这才折回,大军仍然在驾橐草原停驻,并向后方报捷。听说唐军野战取胜,全城精神一振,三教长老都来贺喜,李膑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些,连夜出城,赶来贺捷,同时询问此战详情。听了奚胜的描述后,李膑道:“诸胡联军前来,种类极杂,可是他们立场很不一致,虽说全部都是我们得罪过的人,可是光凭这一点是很难将各国真正地联合起来,我料萨图克定然是对萨曼、对土伦都许下重大承诺,既然是为利而来,那么就未必能够支持到最后,如果我们能够知道他们这承诺的内容,说不定就能瓦解他们的这个联盟。接下来与其用兵,不如用间。”杨易却不赞成:“用什么间,我们堂堂正正的也能打赢,何必用这些阴谋手段?”李膑道:“毕竟对方还有没出动的实力。”杨易道:“他们没出动全部兵力,我们就出动了么?”奚胜想起驾橐草原的这场大战的过程,双方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唐军虽以小集团的默契配合取得了胜利,但奚胜觉得这胜利在七分实力之外又带着三分偶然,说道:“李参军的建议还是很有道理的,既然有机会用计谋,就算不能靠此取胜,若能削弱敌人,也是一件好事。”郭洛沉『吟』着,他也是稳健派,不过却是稳健之中偏向于进取,道:“但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敌军虽然带来了许多羊马,但千里远征之下,终究难以久支!”李膑心想:“郭中郎素来沉着稳健,这次却如此助战,莫非是为了报仇?”说道:“从战场胜败来说,时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然而大家不要忘记,我们在大战过后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疏勒地区的重建。这场仗能够早些结束的话,还是早些结束的好。”眼见双方再次产生分歧,张迈道:“以战取胜,方是正道,但谋略也可以辅佐,李膑,这事仍然你来办吧。从眼前的局势看,胡人应该仍然会再次进军,驾橐草原不是可以守卫的地方,咱们就且撤回城内,看看他们有什么行动,再作打算。”大军东归,就在草原分手,杨易仍然回下疏勒去,作别之时,他见脚下青草长得颇为茂盛,皱眉说道:“老天爷这次似乎开始眷顾胡人了。”“怎么说?”张迈问。杨易道:“有青草的地方,就能牧羊啊,萨图克他们带了那么多牲畜来,要是占据了城外水草丰茂之地,就能一边放牧,一边围城了,这对解决他们的粮食问题很有帮助,甚至比我们屯田还有效呢。”张迈一怔,这一点他之前可还未曾考虑到。托云小镇附近,尽管损失了三千多人马,但随着葛罗岭山口那边人马继续开至,诸胡联军的数量反而增加到了八万。这其中,来自萨曼者多为白种人,来自两河(碎叶、伊丽)流域的多为黄种人,讹迹罕的降军多为混血,此外十余个依附而来的部族,或黄或白,甚至还有黑人。联军阵营之中立着四杆大旗,最显眼的是岭西回纥阿尔斯兰大汗赐给萨图克讨伐“唐寇”的大纛,其次是萨曼大将哈桑与回纥可汗土伦的大旗,再次才是萨图克的旗号,萨图克自成名以来行事颇为张狂,如今却连降数格,连旗号也仿佛变得没了精神。四杆大旗以下,火寻、吐火罗、罗施、拔汗那(即宁远),或者是萨曼的附属国,或者是回纥的附属部,共有十二国部,人数或多或少,亲萨曼的,便归哈桑统领,亲回纥的,便归土伦统领,托云小镇周围,各『色』营帐五花八门,难以尽数,单是以此而论,张迈那个“乌合之众”的评价却也并不过分。虽然张迈烧了昭山行宫,大闹两河流域,又对讹迹罕用兵,大大触怒了阿尔斯兰,但他这次在萨图克循例禀报之后,不但放了土伦汗过来,还大张旗鼓地声言讨伐,却是有点出乎苏赖的意料。不过阿尔斯兰声音叫得大,派来的人却不足一千,饶是如此,阿尔斯兰的这杆大纛毕竟代表了岭西回纥汗国的最高威权,再加上“奉命讨伐者”竟然是萨图克和土伦两位可汗,号召一出,岭西自八剌沙衮以南,所有唯回纥马首是瞻的部族还是闻风而动,纷纷赶来助战。在他们看来,这伙小小的唐寇竟然惹得西域两大强国——回纥与萨曼的联手讨伐,那是必死无疑的了,打落水狗的事情大家也都乐意。直到这次投笔岗一战,一些部族才暗生悔意,心想这部唐寇果然不好惹,怪不得敢『摸』那两头老虎的屁股呢。唐军东撤的消息传到军帐之内,术伊巴尔和伊斯塔商议起下一步该怎么办时,术伊巴尔道:“这次为了收回疏勒,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是尽管作出了那样重大的承诺,萨曼还是懒懒的模样,人是来了不少,却没有多大的战意。这次会战,哈桑借口远来疲倦,又说唐寇来者不过一万多人,我们应该能够解决,竟然拖延着不肯出战,哼!这次如果他肯出动精锐投入战场,那么我想战况会完全不同。”“奈斯尔二世的意图,其实我们都很清楚。”苏赖道:“尽管我们秘许只要收回疏勒,就将库巴、讹迹罕都割让给他,并转作他的属国,世世为萨曼王朝镇守东疆,但按我看,光是如此还不足以打动得他出兵,奈斯尔二世是在对我回纥玩均衡呢,他既不希望博格拉汗太强,可也不希望博格拉汗太弱,如果博格拉汗太强盛了,他会拖我们的后腿,可如今我们眼看大势不妙,要是让阿尔斯兰趁机将我们吞并,那时土伦势难独存,无论是谁统一了岭西回纥,这个局面奈斯尔都不愿意看到,所以他才会派了哈桑来助我们收复疏勒。毕竟,一个没了怛罗斯、讹迹罕、库巴,而只剩下疏勒且又刚刚损兵折将的博格拉汗,要比一统回纥的阿尔斯兰好控制得多。”霍兰哼了一声,说:“但他们人是派来了,却惰于不战,那又有什么作用!”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了吵嚷声,萨图克皱起了眉头,让术伊巴尔出去瞧瞧是什么事情,没一会就听见了土伦汗的声音,萨图克等都想:“原来是他。”术伊巴尔拦土伦不住,被他闯了进来,受伤的土伦肩膀包得厚厚的,进来就冲着萨图克嚷:“萨图克,听说唐寇缩回城去了,你怎么还不进兵!快快将疏勒围起来,破城之后,我要将那个伤了我的贼将碎尸万段!”在唐军崛起之前,在回纥内部连阿尔斯兰对自己的这个副汗也不得不假以辞『色』,土伦对萨图克亦是敬畏交加,这时霍兰见他对博格拉汗无礼,怒上眉梢,手就按住了刀柄,萨图克却微微一笑,离座让给土伦,给他斟了『奶』酒,殷勤问土伦伤势如何,土伦道:“我这条胳膊,差点就废了!我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萨图克,这次我为你跑这么远,可真是亏大了!”萨图克笑道:“兄长这是什么话!怎么叫为我?疏勒打下来,迟早还不是兄长的?我不过是暂时为兄长守城罢了。”土伦笑了笑说:“是真的才好!人家都说你嘴上抹蜜,腹内藏刀呢!”萨图克脸『色』一正,道:“兄长这是听谁的话?是大汗么?哼,他素来憎我,所以才来挑拨我和兄长的关系。他就是要咱们两个互斗,咱们斗得越厉害,他就越开心!可是兄长你想想,我对你的承诺,什么时候不算数了?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我那怛罗斯与俱兰城,不都已经交给兄长了么?”土伦神『色』微微缓和,当初他赶到俱兰城时,手下也都说博格拉汗的许诺多半是空口说说,他自己也颇为犹疑,不料萨图克却二话不说,真的就将怛罗斯俱兰城都交给了他,这件事大大改变了土伦对萨图克的印象,这时土伦又道:“你在这件事情上,总算是有信用!只是伊丽与怛罗斯隔得那么远,你就算割给我了,我也很难守住啊。”萨图克一挥手,将诸将都叫了出去,这才凑近了低声说:“现在是隔得远,但只要将八剌沙衮打下来,不就连在一起了么?”土伦眼中忍不住『露』出热切的喜『色』来,却又迟疑说:“凭咱们两个联手,能斗赢他么?”萨图克道:“等打下了疏勒,灭了唐寇,咱们再找个由头,许下重利,诱引哈桑北上,三家联手,不怕拿不下八剌沙衮。”土伦更是一喜,又道:“只是这毕竟是咱们回纥自家的事,请外人来,只怕不大好,再说,咱们请他帮这么大的忙,只怕萨曼那边要狮子大开口。”萨图克哈哈一笑:“他开什么口都答应他,等到八剌沙衮拿下,那时候他的大军就处在我回纥心腹之地了,四下全都是咱们的人,你我再设下陷阱,将他的大军全部坑杀在碎叶河边,再把杀死大汗的罪名推到他的头上,然后以复仇之名召集回纥诸部西征,一举平灭河中!到了那时,兄长你就是称霸西域、中兴回纥的绝世雄主了!”土伦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赞道:“妙计,妙计!”两人在帐内密议了好久,土伦越谈越是开心,最后道:“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眼下我一定要打破疏勒,找出唐寇中打我一棒的那小子!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土伦去后,诸将才复进账,还没坐定,帐门掀开,又有人闯了进来,这次来的却是一个蓄着胡须、身材高大的男子,长着一张典型的阿拉伯人的脸孔,他就是萨曼这次远征的大将哈桑。帐内伊斯塔黑着脸,霍兰也极不痛快!想一年前萨图克全盛之时,怛罗斯派往布哈拉的使者也敢向奈斯尔二世叫板,塞坎、霍兰等人面对阿布哈兹、哈桑等也是居高临下的态势,不料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形势竟然就变得如此颠倒!往西威严无比的博格拉汗大帐,如今却叫人说来就来,但萨图克对这一切都仿佛全没放在心上,眼神非但平静,甚至还保持着对土伦时的谦卑。哈桑看了萨图克一眼,全没将别人放在眼里,一进来就叫道:“萨图克,我听说我教在疏勒的几万教徒,全部被那伙唐寇杀害了,这消息是真的吗?”“这个……”萨图克道:“得问问苏赖老。”哈桑睨了苏赖一眼道:“是真的么?”“据我刚刚得到的消息,似乎没有全被杀害,”苏赖道:“不过也遇害的也超过一半了,还活着的听说也都成了奴隶。男的派去做苦工,女的拉去做女奴,至于还不懂事的小孩子,则全部被带到佛寺教化。照这样看来,不出数年,葱岭以东恐怕就再没有一个天方教徒了。”哈桑脸上现出少见的怒『色』来:“这伙唐寇,他们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吗,竟然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来!”苏赖趁机道:“疏勒这边,佛教徒,祆教徒,摩尼教徒,对我们天方教向来仇视,那伙唐寇的首领听说本身就是佛教徒,又和摩尼教徒有所勾结,现在一有机会,自然是要设法灭我天方教了。”哈桑怒道:“灭我天方教?哈哈!”他的笑声带着杀气与冷意:“那就要看看到底是谁灭谁!”萨图克道:“这帮唐寇,虽然可恶,但我们也不能不说他们的实力确实已经变得相当强大,驾橐草原一战,我们是初战不利,若他们退入了疏勒城内,彼守我攻,只怕会更加麻烦。”“那是你们没用!”哈桑道:“一群流寇而已,你们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都不知道你以前那么大的名气是怎么蒙来的!哼,那日我是走累了,没上战场去,若是有我出手,这会子都打到疏勒城下了。萨图克,等后续部队到齐,咱们就赶紧进兵吧!不要耽搁了。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先和你说明。”萨图克微微低下上半身,道:“请说。”哈桑见名震四方的回纥公驼可汗对自己也如此服帖,脸上不禁『露』出些许得意的微笑来,道:“破城之后,我要将所有疏勒境内卡菲勒全部杀死,到时候你可不许拦我!”萨图克有些为难地道:“城内除了那帮外来的唐寇之外,其他人毕竟都曾是我的子民,这个……”哈桑作『色』道:“怎么,你不答应么!”萨图克显得十分无奈,道:“好吧,既然是哈桑将军的要求,我答应。”季春,诸胡联军拔营离开托云小镇,大军中萨曼及其附属国部到了三万五千多人,库巴圣战者连同讹迹罕降军约万人,萨图克两万五千人,土伦一万五千人,回纥附属诸部约万人,共计九万五千人,号称二十万大军,滚滚东进,朝疏勒压来。张迈自守疏勒本城,杨易守下疏勒,又让奚胜在东北角的高岗上立了一营,四门守军日夜轮岗,严防待敌。诸胡联军『逼』近之后,几个首脑碰了一下头,决定由土伦负责攻打西门,哈桑负责攻打南门,萨图克负责攻打北门,回纥附属诸部挺进切断疏勒与莎车的联系。一时间整个疏勒仿佛地皮都被震动了起来,疏勒城内唐军的宣传做得好,这个冬天郑渭又已经建立起了有效的保甲制度,所以受到的影响还比较小,城外的诸胡部眼见故主忽然出现,而且是带了“二十万大军”出现,却都慌了!“怎么博格拉汗还没死么?原来我们都被唐军给骗了!”便有七部万余人奔来依附,萨图克也不怪罪,命伊斯塔统领了前去攻打下疏勒。杨易望见疏勒诸胡远来,冷笑道:“这些墙头草,看来当日挨打还没挨够!”不等他们靠近,就领了一千骑兵出城,那些牧民哪里是他的对手?最先抵达的两部人马被杀得屁滚『尿』流,其它五部见了害怕,远远地就停下了,都不敢近前。伊斯塔所部不过万人,却围不住下疏勒。疏勒那边却是四面皆敌,郭师庸道:“东路若是被截,我军与莎车的联系便会被切断,不可不争。”郭洛道:“我去!”领了三千骑兵出城扫『荡』,又大胜了一场,等到萨图克和哈桑听到消息派人增援,郭洛已经领军退回城内了。萨图克见没法阻止唐军出城,颇为忧虑,哈桑却大骂“突厥人”没用,概回纥附属诸部说的都是突厥系语言,所以在天方教眼里,他们甚至包括回纥人在内都是“突厥人”。四方围定,已近三月,李膑所盼望的回春寒没有到来,天气反而越来越好,疏勒绿洲处处都是长势喜人的青草,几路大军占定了附郭所有牧场,装好了器械,推出了云梯,正准备攻城。却听东北方向传来了惊人的消息,却是龟兹的回纥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