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河苍烽火曹元德在敦煌城内整理着来自高昌和玉门关的情报,北面传来的是好消息,而东面,阎肃的回报总不能让他满意。“十天,十天之后家父和狄银可汗必能会师玉门关下,围困张迈!”“围困?那还要多久才能拿到张迈的头颅!”一种不安最近几天总是在袭击曹元德的后脑,他的右眼老是不由自主地跳动,“当初你父出征的时候,是怎么立下军令状的!我希望他不要忘……”“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曹元德对阎一峰的训示,这里是内堂,未经许可不得入内,现在他正在交代大事,怎么容许下人随便闯入!“何事慌张!”阎一峰趁机对入报者发怒,要将曹元德的不满转移到这个可怜的替死鬼身上。“报——西面,西面……”“西面怎么了?”“西面出现了敌军!”“什么?”“有骑兵从西面的楼兰废道上打过来了。河苍烽的烽火台已经点燃了狼烟!”“混账!”曹元德的心脏猛地一跳,大怒:“高昌都被围住了,他们怎么能……”“这是他们的诡计!”阎一峰趁机道:“显然是康公围堵不力,让安西军分出奇兵来袭我敦煌之后!”康兴大怒道:“你说什么!你怎么不说是阎肃围剿张迈不利,如果此刻张迈的头颅已经挂在敦煌城头,我们还怕什么安西分兵!”阎一峰道:“家父虽然暂时未拿住张迈,可是也没让玉门关和百帐部的一人一骑冲到沙州境内来。”康兴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都给我闭嘴!”曹元德吼道:“不要吵了!”内堂忽然静了下来,康兴和阎一峰看着曹元德半边抽搐半边不动的脸,心里都怕得慌,好一会,阎一峰才壮着胆子道:“大公子,是否赶紧调派伊、瓜两州大军回援?”“不可!”康兴道:“大公子,此必是安西军的围魏救赵之计!唐军必是高昌告急,张迈被我们困死,所以派出一支骑兵袭扰我后,为的就是要我们无法专心攻敌啊。我们如果这时候调回兵马,那是半途而废,就正好中了安西的诡计!西边的楼兰故道,乃是废道,道路难走,敌军虽来,但我军也非无备,家兄早在前往伊州之前,就安排了三千兵力扼守河苍烽,安西奇兵纵然『骚』扰我沙州西境,要进入沙州腹地料来也是万万不能。大公子无需太过担心,现在当务之急是诛杀张迈、攻陷高昌,我们在这两个战场上都已经大占上风,只要杀得张迈、取得高昌,西面这支奇兵自然会烟消云散,不足为患。”阎一峰道:“但万一河苍烽的守军抵挡不住呢?”康兴道:“若大公子还不放心,我愿尽起我康氏满族男丁,会同门人庄客出援,定要保住河苍烽无恙!”曹元德尽量保持住镇定,说道:“那就有劳康少傅了。请少傅尽早点兵,明日出发,一定要保住河苍烽。”康兴原本那么说只是表表忠心,见曹元德没有拒绝也只好领命,而且又下了限期,当即只要点齐了敦煌内外康氏的私家兵力,诸房子弟十六岁以上全部集齐,庄客门人、门生故吏个个上马,共得四千余人,曹元德授予旌旗,第二日便出发。敦煌城内百姓听说安西军竟从西面杀来,个个心慌,曹元德出榜安民,说明只是一伙游骑兵,百姓这才稍微宁定。然而,当还滞留在城内的唐军密探听到这个消息,却觉得大不寻常,他们设法将消息传到了城外,并传到了城外鲁嘉陵处,嘉陵听到消息之后,马上意识到大事要发生了。“二郎,我们要准备什么事情来配合么?”鲁嘉陵沉思了半日,道:“准备好敦煌最新的情报以及地图,等大军到达就交给主将。若真是大军到达,就通知张氏、李氏、慕容氏族人。除此之外,不要妄动!”他走出木屋之外,这个偏僻的角落里显得十分平静,几个与政治无牵涉的老农夫正在附近耕作,他们显然已经年老,然而近来沙州所征新兵甚多,每一户人家几乎都有成年男丁被征调上了战场,这场战争显然颇误农时。“大战还是赶紧结束吧,”鲁嘉陵喃喃道:“拖得太久,河西会元气大伤。”他『摸』『摸』自己已经长出来的头发,望着屋外灰尘『迷』蒙的天空——秋季还没到,但大风沙却提前来了。——————————康兴调集兵马之后便出发,一路上十分郁闷,不是为了前方打仗之事,他料定安西军迂回袭击河苍烽必然只是一支偏师,河苍烽地扼险要,要守住想来不难,只是这次自己也离开了沙州,那么在曹元德身边就只剩下阎一峰一人了。中枢没人响应的话,对康家来讲实在是大大不利。那河苍烽火台位于汉长城最西点的延长线上,傍着一条隐河(藏在地底的河流)而建立起一座集合烽火台与防御据点两种功能合一的土城,西面来人,不管是焉耆还是于阗都要经过此处。这次示警是河苍烽派出侦骑发现敌情,赶紧向敦煌方面回报。康兴出敦煌之后走了两日,便见河苍烽火已经熄灭,哈哈笑道:“敌人果然只是袭扰,要骗我们回师解围。”当然烽火熄灭还可以有另外一个解释,那就是敌人已经攻破了河苍烽,但康兴认为河苍烽地形利于防守,敌人除非有十倍兵力,否则断难在两三日内就攻克这座据点。他见到烽火熄灭之后,几乎就想回去曹元德身边,总不能让阎一峰自己一个人呆在大公子身边啊,那样会让康家越来越边缘化的,只是康兴此刻的任务是助防河苍烽,就算敌人已退,就算河苍烽没有危险,他也不能还没到河苍烽就掉头。如此又走了两日,行军司马指着一座高山道:“绕过此山,便能望见河苍烽了。”康兴不顾黄昏,拍马道:“走,加几鞭,到了烽城里头再休息!”赶过那座山头,却见夕阳照着莽莽黄沙,大风吹着尘土『迷』茫住整个天际,这里已经属于荒漠地区,连草都没几棵,人必须靠着掘开隐河才有水喝,至于粮食则全部要靠沙州的供应。那座烽火边城就位于视野所及的边缘,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大风将“唐”字大旗刮得笔挺,烽火台上犹见尚有完全熄灭的狼烟。归义军数十年来仍然坚持唐统,除了曹氏大旗之外,大唐旗号依然『插』遍全境。此刻看到那老旧的唐字旗号依然屹立,康兴本来还有的一两分掉心也放下来了。他指着河苍烽道:“快走快走,进城之后就能休息了。”跟着他来的都是康氏子弟,欢叫着随康兴奔去,康兴的儿子眼尖,忽然叫道:“爹,那里就是河苍烽么?怎么土城外那么多马?”他还年轻,在敦煌时每日只知走狗斗鸡,却未曾来到这边防僻远之地吃过苦。实际上,被派遣到这河苍烽的将士,大多是被排挤来的。归义军境内最肥的缺在敦煌,而且接近高层,升迁较快,艰苦而重要的缺则在瓜州,晋昌负责着对抗外敌的重任,那边的日子虽然比沙州艰苦,但从那边也算是个出身之地,有机会晋升上去。但河苍烽却是既偏僻又艰苦且不重要,所以这里的驻防将兵也就没有发言权。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这是来了就几乎会被人遗忘的角落,常驻兵力有两千来人,但对这里的粮饷供应,沙州的主政部门已经有些意见了,认为养着在这里的一堆人是浪费。不过安西崛起以后,这种情况才有所变化,这次考虑到从焉耆到沙州之间有这条古代废道,为安全起见,康隆才特别增拨了一千兵马,这一千兵马也是康兴经的手,都是从各地军部抽调出来的,并非一个完整的编制进驻。这时听了儿子康修的话,康兴一愕,果然发现土城外隐河所在有着无数群马匹,放眼望去怕不是有数万之数!都围绕着隐河似乎在饮水。隐河许多地方都被掘开了,地表的开挖十分明显。河苍烽附近,什么时候出现这么多的马群了?他正愕然,却听前锋叫道:“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不止是马,还有人!是骑士!河苍烽外有成千成千的骑士在小跑着,望见康兴一路后正分头兜截而来!一眼望去,来人不止三数千,总数至少有一万!“天啊,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的骑士?就算河苍烽所有的将士都跑出来,也不该有这么多啊!康兴惊得有些呆了,一时不知该迎上去还是要赶紧逃走!却听他儿子叫到:“爹,好像是于阗的旗号!”兜截上来的两路兵马,每一路约有四五千人,加在一起刚好是一万,两路军马左路亮着“于阗”、“马”旗号,另外一路却只是“大唐”旗帜。康兴心道:“于阗……原来如此!定然是马继荣见他们的太子久久不回去,所以来要人了。河苍烽的守军见是他们,所以熄灭了烽火。”应该只有这个解释了。康兴心想,现在安西军的主力被毗伽困在高昌,张迈又被困在玉门关,这个时候还能调动这么多兵马的,应该就只剩下于阗。于阗方面还有一个太子、两个公主在敦煌城中呢,因此康兴不怕,反而引军迎了上去。眼看双方越来越接近,康修又道:“右边这路人马好雄壮啊爹爹。而且服饰和安西军好像。”安西唐军三千精骑在敦煌给所有军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康兴心中又是一愕,再定眼看时,见那五队骑兵每队千人,来势都极其猛恶。那可绝不是来迎接的,甚至不是来侦察的,而就是气势汹汹地要来打仗的!却听侧后方铁蹄声响,后方竟然又有数千人绕路包抄过来,康兴叫道:“不好!中计了!可能真的是安西的军马,快走!快走!”然而这时候要走,却嫌有些迟了!他的军队本来向西,忽然勒马要向东,一时之间哪里就能全部跑起来?再加上则是临时凑齐的私兵,数千人缺乏训练,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理定秩序的/登时『乱』了起来。就在归义军混『乱』之时,右边奔来的数千人马中更有数百人所骑乃是第二代汗血宝马,其中更有数十人所乘乃是纯种汗血宝马,数百人在奔来的过程中早已处于快速奔驰之中,非康兴忽然要转头、再加速可比,归义军的这数千兵马还没逃出三里,那数十匹纯种汗血宝马早已赶上,能够有资格乘坐此马的全部都是安西唐军精锐中的精锐!数十人冲入康兴阵中之后挥刀斩杀,数千归义军私兵心无斗志,竟然全无还手之力!被这数百将士一扰,归义军又迟延了不少,后面数百骑赶上,杀入阵中央,直取主旗所在!康兴大骇,一边呼唤将士围拢护住自己,一边命人大叫:“来者何人,来者何人!”对面一员骁将冷笑道:“大唐安西军中郎将薛复将军麾下,左先锋马顺是也!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免得脏了爷爷的刀!”“安西唐军?薛复?”康兴又是惊骇,又是惶恐,被这数百人一阻,兜截的三路大军随即赶到,后面更有援军开来,慢慢地将康兴这数千人围了个里外三重!太阳这时已经下山,围住康兴的数万骑纷纷点燃了火把,从核心望江出去那火光犹如层峦叠嶂,且不说安西军之精锐非康兴的家兵可比,就说数量,围攻者就比被围困者出十倍!怕不有数万骑之多!康兴的心都寒了:“怎么会冒出这么多的兵力?哪里来的?哪里来的?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又是仓皇,又是不解,眼看唐军已经『逼』近,正西方数十骑排开,拥簇着两员主将,康兴认出其中一个是马继荣,另外一员大将坐着一匹银『色』汗血宝马,上前喝道:“薛复在此!对面何人,是要死,还是要活?”康兴心里已经明白自己无法抵挡,可是事情到了这份上,总不能被对方一喝就投降,要开口强项,却听身边他儿子大叫着:“投降了,投降了!我们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