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错了,应该是247,但起点的程序,改不过来。——————————当张迈有如连珠炮般说出那番话来,只有郑渭有胆量将众人的疑虑问了出来:“你……你这是什么理由?”“什么理由?”张迈不答,却反问:“你们一直在说,国家应该重用人,军队要交给臣掌控才更加安全,我却要问一句,为什么人掌军更安全?国家为什么要相信人?而不相信武人?”魏仁浦不假思索,就答道:“士熟读圣贤之书,心中自有忠义与道德。不似武人,粗鄙不,心无是非。”张迈冷笑:“是么?但我却听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来自后世的话,叫魏仁浦范质一时间嘴角抽搐,齐声道:“污蔑!这是污蔑!”“是否污蔑,”张迈:“你找得出证据,我就信你。但我知道你找不到证据,正如你也找不到证据证明人比武人更加忠诚。人就是人,无论武,都可能忠诚,也可能反叛。说人读了圣贤书,就心怀忠义,这种话……”他问郑渭道:“你相信?”郑渭不答,因为他其实不相信。张迈笑道:“你没法回答,因为你不相信,实际上,我也不相信!你们这里所有人都是明白人,估计你们内心其实也不信!但是,为什么你们还要我选择相信士、而不相信武人?”大帐之中,静了下来。张迈道:“没人肯说出答案么?还是都没想明白?也罢,那就由我来说吧。你们鼓动我相信士。而不相信武人,不是因为人道德更高,而是因为……”张迈的眼睛,从帐内的范质、魏仁浦一直看到鲁嘉陵和郑渭:“是因为你们人没有造反的力量!是因为你们是弱者!”这是无比刺耳的话!特别对人们来说。但,又有谁能否认这句话?张迈道:“君王能够放心使用臣。不是因为人们的道德,而是因为人们的软弱!软弱者可能会坏事,但软弱者不可能造反!便要造反,也难成功!崇抑武,就是选择信任弱者,而将强者圈禁起来!这,才是真相!”魏仁浦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张迈的话。用佛家的话来讲,已是“直指本心”!这样的话,别说说出来,魏仁浦甚至连心里都不会去想!他真的是在为国家考虑,他真的是在为君父考虑——至少在意识的表层,他是这样想的。但在意识的深层的?或许,那里真的有儒士们也不肯承认的真实原因——所有托国家之大义而行的事情,内中得益的最终指向。却是一君!本心为一姓一家之私也,弘论托一国天下之公也!这就是帝王心术!但是帝王心术,可以使用。不能明说啊!这种事情揭破,对他张迈有什么用!魏仁浦不明白,魏仁浦不明白啊!——————————一直跪坐着听武辩论的张迈,这时忽然站了起来,拔出一把横刀,在众人惊讶中。出帐走了一圈,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战斧,张迈将横刀放下,战斧猛地一斩,呛的一声刀刃断折。张迈丢了战斧,拿起横刀,就朝着魏仁浦刺去!吓得众人齐声惊呼!魏仁浦见张迈来杀自己,竟然连躲避都不曾,就这样直挺挺跪在那里,受了张迈一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魏仁浦甚至都没有逃走的念头,心中只是在问:为什么!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以至于主上竟然要杀自己!魏仁浦更不知道答案,众人更不知道。但刀没有刺进去,因为刀锋已经被斩掉了啊!张迈道:“看明白了吗?”众人多有不解,唯有郭威道:“横刀无锋,虽然不能伤己,但也从此不能伤敌了!”“不错,横刀无锋,对内固然是安全了,但对外也从此失去了战斗力。”张迈道:“道济,你的道理听起来是很好的,但其中却隐藏了一个最大的陷阱,那就是这种种打算,最终为的,都不是这个国家,而是我,是你,是你们,是我们!”这四个代称,说的有些绕,但帐内哪个不是明白人,自然都听得明白。“我”就是张迈。“你”就是魏仁浦。“你们”是包括魏仁浦在内的臣,再加上张迈,就是“我们”,就是这个天策政权。所有这些托言为国家为天下者的宏论,最后真正为的,不过是这个政权本身,而在这个政权内部若起矛盾,又是以最核心的君王本身的利益为根本依归。张迈说道:“虽然你一直在讲,你的主张是打算天下一统之后才施行,但军队落到你们手上,不出三年,就会垮掉,做皇帝的人固然可以高枕无忧,可是横刀一旦去锋,我们本身也会成为弱者,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永远向弱者称臣的,草原大漠之中,东海西洋之外,一定会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强者崛起。”——————————魏仁浦知道张迈并非要杀自己,慢慢恢复了理智,抬起头来,说道:“外敌犹如纤芥外疾,但武人之祸,却是心腹大患啊!若不以驭武,难道元帅真要坐等安史之乱重演演么?”张迈道:“我的史书,看的没你多,但这些年来,也常听范质讲说史事。依我看来,安史之乱,根源不在武人!而在士!祸乱的根由,不在尚武精神之逾份,而恰恰在于中唐以后,华夏尚武精神的衰退!”魏仁浦的眉毛剧烈跳动了起来:“安史之乱的根源。在士?”“是,在士。”张迈指了指范质。说道:“在范素跟我细讲的中唐史事之中,我注意到了两件:第一,是李林甫议用胡兵代替汉兵,第二,是杨国忠堵塞了安禄山的上进之路!”张迈问范质道:“为什么李林甫要用胡兵?”“这……”范质犹豫了一会。才回答道:“因为彼时之汉家府兵,已不堪战……”“为什么不堪战?”“是因为承平日久,民不习战……”“没错!就是因为承平太久,民不习战!”张迈道:“一千多年前,我们战国时期最杰出的智者就已经预言:外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唐玄宗时,中原承平日久,尚武精神渐渐消退。最后导致中原失去了有效的兵源!所以才不得不大用胡人代替汉人从军。正如刚才郭威将军所说,将出于兵,当满边疆的士兵都是胡人时,那时候真派了一个士去统领,就统领得动?安禄山之上位岂是偶然!”张迈顿了顿,又道:“我华夏武既分又合,自古有大能耐的武人,在外建立大功之后。归朝常得拜相主政,这就叫出则为将,入则为相。这既是一种传统,也是一种常态,商朝之伊尹,周朝之姜尚,汉朝之曹参、周勃、周亚夫,隋朝之杨素。唐朝之李靖,莫不如此。”其实不止华夏,就是张迈记忆中的“近现代”,美国之艾森豪威尔,法国之戴高乐,也都是以军人身份最后执掌国政,成为总统。张迈道:“那么绝了边帅上进之路,断其入相主政道路的传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范质叹道:“从安禄山……天宝十三年,玄宗欲拜安禄山为相,杨国忠恐安禄山,安禄山之反,此事恐是直接原因……”张迈道:“安禄山是否胜任宰相一职,暂且不说,也不能说他拜相之后,东北的兵祸就一定能避免。但如果他真的离开了军队,入主相府,屁股底下的座位一变,也难保想法也改变了。历史没有如果,安禄山我们暂且不谈,可说到眼前……”张迈猛地高声道:“你们在谈到杨易的时候,个个都说什么解他兵权,怎么就没一个建议在他大功告成之后,让他入主政府,拜相执政的?”在场所有士无不为之哑口,就连郑渭脸上也是一红。其实,郑渭倒也不见得真的如杨国忠一样,为保自己的地位而拒杨易于外,但是这时中原已经形成了对武将尤其是拥兵在外的武将猜忌过度的氛围,就连郑渭也在进入中原之后,竟然也受此影响也不自知。而在没有张迈的“历史”上,这种传统也几乎是自安禄山以后而绝,宋朝的人可以出外领兵,但是武人想要入相?那是绝无可能!狄青号称一代名将,放在汉唐,未必就输给李、霍,但韩琦要敲打敲打他,随便抓住个理由,就要处死他一个得力部将,狄青来求情说那个人是好男儿,然后韩琦回答道: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为好男人,他算什么好男儿?然后就将狄青的部将给杀了。因此汉之卫青霍去病能驱逐匈奴,李靖李勣能征服漠北,而连自己爱将都保不住的狄青,其不能平区区西夏,又岂是偶然哉!又如岳飞,若依古制,以其功业能力,亦可拜相,然而在宋朝的制度下,他却唯死而已。在有张迈的这条历史长河中,这些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了,但张迈自己,却不能不铭记在心。当范质和魏仁浦,因张迈的话而陷入思索之际,这次张迈却没有给他们多少思考的时间与空间,他继续说道:“但是以上这两点,却都还不是武人为乱的根本原因。”“那么,什么才是根本原因?”魏仁浦急切地问道。他今天虽然屡受震动,但他并没有因为张迈不准备采纳自己的劝谏而沮丧,如果张迈如同桀纣那样为了穷奢极欲而拒谏,魏仁浦会觉得失望,但张迈却是在与他讲理,而且讲的道理竟都是如此深刻,深刻到了自己以前完全想象不到的地步。以至于在魏仁浦心中张迈的形象变得空前崇高!甚至近乎神圣!语气之中,竟然带着求教的心态。希望张迈能点出自己的迷津。“刚才我说过,人之所以不会为乱,是因为他们没有力量,同理,武将是否为乱。关键也不在于他们是否忠心,不在于他们是否道德,而在于他们如果造反,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张迈道:“若成功可能性大,没野心的人也会生出野心来,忠孝仁义有何用处?若成功的可能性小,有野心的人也会变得没野心。若是不可能成功,那么造反就形同自杀!”“我主圣明!”魏仁浦道:“可是除了以抑武。还有什么办法能钳制武人呢?”“钳制?为何要钳制?”张迈道:“一个人的力量有时而穷,武人的力量在于他所掌握的军队,但军队是由一个个士兵组成的,他们并不是将帅的手指。虽然军人的天性是服从命令,但那是对外作战时的说法,当一个将军要将屠刀转向内部的时候,他所下达的命令,就是乱命!武人要想军人们服从他的乱命。必须有符合士兵们的利益,才有可能驱动他们!所以武人要鼓动士兵造反,只有一种情况下才可能成功。那就是:国家的利益和将士们的利益,背离了。或者说,这个政权的利益和将士们的利益,背离了!”“军队的根本在于士兵,而兵源于民。人莫不为私,就算最愚蠢的匹夫。只要还有理智,他就懂得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当国家的利益就是他本人的利益时,他自然会设法维护——不管是积极反抗乱命还是消极抗拒乱命。若国家的存在符合士兵们的利益,一个将帅能用什么去收买千军万马?但如果国家的存在已经背离了士兵们的利益,那他们还为什么要为这个国家卖命?“所以,我对杨易的信任,不是因为杨易这个人,而是因为我很自信!我很清楚,杨易在漠北就算想造反,无论龙骧军还是鹰扬军,都没人会跟着他的!为什么?因为这些将士在我手底下的日子过得都不错,他们家人的日子过得也不错,而且他们将来的日子还将更加不错,既然如此,我还担心什么?如果造反,除了少数的将官之外,龙骧军和鹰扬军的大部分的将士他们能得到的东西,会比他们失去的东西多么?”大帐之内,忽然静了下来。但这不是一种诡异的静,而是一种平静安详的静。每个人都看着眼前的张迈,他们心目中的天子,他们心目中的明君!甚至,是心目中的圣君。这得是多磊落的人,才会坦荡到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啊。杨定国的心中也忽然充满了安宁,在国人会议上,他在张迈慷慨陈词之后固然老泪纵横,但事后细想,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那是张迈故意使用的权术。但这一刻,杨定国彻底安心了!他知道杨易没事了,他知道杨家没事了!郑渭、魏仁浦和范质已经无话可说。鲁嘉陵忽然双手合十,他已经还俗,但这一刻却仿佛看到了普耀的佛光,心中猛地感受到一片无边大光明。而曹元忠则忸怩不安起来,就像一只老鼠忽然暴露于灯光之下大不自在!安审琦在惊叹,而杨光远则是被彻底颠覆,他真的不大敢相信,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天子”!以他的认知极限,他只能感慨:这个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圣主明君啊!不知什么时候,杨光远、安审琦等,也都跟着魏仁浦范质跪下了。就连曹元忠,也有膜拜张迈的冲动。张迈却猛地一喝,道:“都给我站起来!”魏仁浦等人悚然起立。张迈道:“先贤早已说过,国家要想长盛不衰,必须外有敌国外患,内有法家拂士。什么是真正的法家拂士?能叫国家的利益与民众的利益一致,使得我们这个国家人人自强,士兵有为国之心,武有上进之路,这才叫法家拂士!而你们呢?给我出的是什么主意!是要用一群弱者,来替代一群强者!固然,这可以保证一段时间内武将没法造反,国民无力造反,正如杨国忠为了保住自己宰相的位置,断绝了安禄山进入中枢的希望,皇帝为了保住自己的宝座而愚民弱民,这都是为政者的私心在作祟!政府若存着私心,而想要国民大公无私,这何其荒谬!“唯有国家利益与个人的利益一致,然后才可能要求其军队抛头颅洒热血,但如果政府本身就是国家的叛徒,然后还要用什么忠君爱国之精神去要求抛头颅洒热血,那就是一句天大的笑话!若我张迈是这样的人,那我张迈就合该被造反!若我张迈的子孙成了那样的人,那国民就应该起来推翻它,重换一个新天!“帝王心术者喜欢用弱者治民,用弱者治军,软弱的官员带出来的百姓,怎么可能强悍?柔弱的武将带出来的士兵,怎么可能勇敢?但他们还是宁可养百姓如羊,而不肯让国民成长为狼。尚武精神的失去,根本原因,就在于为为帝王者企图愚弱其民!帝王心术者选择弱者而猜忌强者,并准备将这种猜忌变成一种制度,然后在制度化数百年之后变成一种思想传统,阉割得整个民族再也无法在外族面前抬头。“但是这个世界,残酷犹如丛林,我们民族的周边虎狼遍地,在我们的周围立起一道篱笆,你们就以为自己安全了吗?篱笆终究只是篱笆,拦不住真正的虎狼的!我们唯一的出路,不是立起篱笆,而是将四封之内的国民,变成虎狼!“养民如羊,不如使民如狼!使民如狼,最多不过反噬自身,将来对我张迈取而代之;养民如羊,却是自己吃肥了,等待外族宰割!在这个遍地虎狼的世界!这座花花江山,我张迈宁予国人,不赠外族!“如果大家需要我张迈来做皇帝,我不介意做皇帝,但我这个皇帝,不追求什么万世一统,我要做的,是带领大家冲出限制住我们这个民族的藩篱,我要给予我的人民武器,让他们拥有武力。我不但要给予他们武器,赋予他们武力,还要给他们精神上的力量!使他们知道自己的利益所在,使他们知道国家的利益所在,使他们知道自己必须为国家做什么,也使他们知道国家必须为他们做什么!“那时候,国民和士兵们自然会作出最好的选择,那时候,如果任何人还要推翻我,而且他拥有这个实力,那就让他来试试吧!我不会假惺惺地将国家拱手相让,但我允许他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