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也不说客套两句,满院子乱找,搞不清这仁兄是个什么路数。朝二娘子递了个眼神,二娘子会意,上前问道:“您……”
那仁兄不等二娘子话问完,打断道:“石板,铁板了行,木锤,铁捶也将就。”回头朝我怪笑几下,“二十贯钱给我预备上,着急用钱呢,要不我还懒得过来。”
成,看这模样是个有本事的。文人和科学家的区别就在这,文人靠嘴皮子混饭,针尖的本事到嘴裏一翻乱,出来就变秤砣大;科学家靠实干,轻易不说话,人家贬了袖子抡手就是本事,动手多过动嘴,眼前这仁兄虽然长像有点缺德,可脾气就是招人喜欢,吩咐二娘子:“要啥给啥,看他耍什么花花出来。”
光滑如镜的青石板,红白喜事才拿来砸喜饼的大木锤,全都预备齐全。那仁兄单膀一叫劲,‘嘿!’,抄了木锤在手里挽了个花子,虎虎生风的抡了两下,满意地点点头。我下意识地朝头上摸了把,往二娘子身边靠了靠,远离危险。
一把皮棉撕扯开了摊在青石板上,拿捏好位置,一声断喝,木锤抡圆了,‘哐’的猛砸在棉花上,而后又臂挥舞,木锤翻飞,‘听听哐哐’持续百十来下不带歇气,忽的收功,吐呐片刻,高声道:“好了!”
院里几个面面相觑,惊异之下,没人吱声。我提了提中气,小心问道:“我是要脱棉籽的办法……”
“脱了!”那仁兄蔑视我一眼,将拍打成绵纸状的那个东东塞我手里,“揉揉,揉松软了抖抖,籽全砸成粉末。一抖就掉,拿钱!”
“您贵姓?什么职业?”
“贵姓王,铁匠。绰号:铁锤王!”不屑地撇撇嘴,“赶紧拿钱,家里等用!”
“来人啊!”果然,不愧是我本家,一身本事。朝二娘子一招呼,“给这个打铁的本家架出去,认清楚了,往后也在王家庄子方圆五十里出现就给我朝死里招呼!”什么玩意儿,好好的铁匠不干,学人家搞科研。盛怒之下:“今天再有来卖技术的都撵走!尤其是姓王的!”
晦气!一早饭都没吃就看了趟木锤砸石板的把势,尤其是一旁偷看的颖和兰陵,二人笑得就真不起腰,后增截路简直是爬着过来的,光听她俩在外面寒暄都没停了笑,一个‘咯咯’的走远。一个‘呵呵’进来,丢人丢大了。
“笑,笑就打了。”窝火,躺椅子上没点饿的感觉,气饱了。
“呵呵……”兰陵东倒西歪地晃荡,差点一骨碌就翻倒地上,好不容易才坐准了,“不行了,叫我再笑会儿,你打你的,我笑我的,呵呵……”
三天了,整整三天来献技术的不下十个,杀猪的有,吆车的有,跑堂的有,没一个正经人。今好,直接来个敲闷棍的,全了。“是不是赏钱吆得少了?要不再加十贯……哎!你笑够没有?够了就正经说话,歪七扭八的,下面条呢?”
“别,别催,笑软了不能动弹,我缓缓。”兰陵脸都笑成了哭像,痛苦地扭动身子,“今要死到你家了,呵呵……不笑,喝。”
“就喝着!”没好氯地端了茶壶,嘴对嘴地塞进去一通乱灌,“够了?注水肉吃过没,一杀就现成的。”
“要死。”兰陵挽袖口朝下巴上抹了抹,“笑饿了,你夫人在前面等了吃早饭呢,你定是不吃了,我得去垫垫。”说着扶了墙乐呵呵地又出去了。
“干啥?不吃。”门上脚步声响,以为兰陵又折回来叫我,“走远!”
“是。”
不是兰陵声音,抬头一看,达莱低下头正转身出门,“回来!”
“是。”达莱没敢朝里走,半截身子门外,半截身子门里,探头偷偷看我眼,又低下去。
“找我弄啥?”这丫头平时躲我都来不及,今天竟敢送了门上,有进步。指了指我平时垫脚拿书的大方墩,“进来,坐了说。”
“有事……”达莱小半个屁股担在方墩上没敢坐实,“棉籽的事。”
“哦?快说。”起身倒杯茶塞她手里,“棉籽怎么了?”
“二十贯……”达莱咬了咬嘴唇,定了定神,下决心道:“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在质疑王家的信誉?”我是什么身份,王家是什么地位,说出去的话硬生生的份量,最恨别人怀疑我。沉脸道:“不相信就不用开这个口,出去!”
达莱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小心地将茶杯放下,想走不走的模样。“您……小侯爷误会了,我……婢子问的是,若想了办法出来能换二十贯,二十贯能不能把自己赎回来?”
“哦?”这问题问到我了。虽然身份改成关中人,可依旧和王家有契约在身,有了身份不等于有了自由。看达莱下了决心的模样让人同情。我不是做不了主,关键这会儿不想做这个主,才打算用起来的人一旦有了自由就再难约束了。“契约在夫人手里,我拿不了这事。不过你放心,只要有办法就肯定能拿了赏金。不过超过三天,额外加的两贯没了。”
“和一般干杂活的杂役一样可以吗?”达莱不放弃,眼神凄苦地望着我,哀求道:“和他们一样,干多少时日拿多少工钱,洗衣服背草料,什么活都愿意干,可以吗?”
“可以吧?”咧了嘴挠了挠头。这话听得我心裏有点发酸,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还没有因为地位的变化而变成铁石心肠,尤其孤苦伶仃个小丫头面前怎么都硬不下心去。“如今这样不好吗?吃穿用度和主子都差不多,呼来喝去的也有人使唤,若离了这个身份就没办法不规则进后宅了,一般杂役只能在前院里干零活,也没这么多月饷拿。你再考虑考虑。”能出入后宅的丫鬟都卖的是死契,进门就算王家人了,用起来没顾虑。一旦给达莱放了行,别说进后宅,就连棉花这个管事都不放心给她,起码家里还没这个先例。
“零活也好,您能做了这主的。”达莱不放弃,满怀希望道:“现在就把脱棉籽的办法给您看,虽然还不趁人意,可比一个个的摘起来快。达莱就怕别人抢先拿了赏钱才着急过来的。一文钱都不拿您的,就求赎回契约。”屈了屈腿,有下跪的意思,硬硬收回去。“您不缺达莱这一个丫鬟用,也看不上。对您来说,去棉籽比一个丫鬟重要的多,不是么?”
“我看你满喜欢领了头嘛,从丰河庄子上指挥收棉花就不小的心气,往后这棉花越来越多,成王家一个进项时候你不比外面干杂活风光?非得图个什么契约有毛病啊?再说了,王家又没拿契约压人的道理。该是婚嫁,只要有自己想好的,尽管给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嫁妆不比她谁家的丰厚?年上不是才退走了个吗?你怕什么?又不是非得留你卖一辈子力气。”
达莱沉默不语。
还真是为自由连优厚的待遇都不要了,弄得我心裏不舒服。“家里又不糟践下人。后宅上的丫鬟到十七的年龄都先问问有没有嫁人的打算呢,好像我一天到晚虐待你一样。”一个丫鬟而已,没必要拉了脸去强留,如果办法真好的话,二十贯给她让走。“算了,既然存了这心思就不好留你。办法好用拿二十贯走人,不好用收拾铺盖走人,出去到官上挂个号,自然给你分派个人家嫁出去,关中闺女还饿不死。就这儿等着,我去拿你的契约。”
正抬腿出门,兰陵和颖一前一后地进来了。兰陵直接在书桌前坐下,拿了笔假装写东西,颖朝我挤了个笑,“等吃早饭呢,收拾好了叫您。正赶上有人造反。”扭头朝达莱道:“一个丫头家的,我王家把你救回来,从前到后吃喝穿住哪点委屈你了?还真能钻空子,当我夫君心软,怎么不找我说?看不大耳光抽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