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七章曾经的余孽门外三人齐声地嘿了出来,这人真是个懒汉啊,竟然懒到了这种地步!连贼都不怕的人,还能怕啥?狄仁杰摇头道:“这人可真是……没法儿说了!”他一推柴门,那柴门吱嘎一声,竟然倒到了一边,赶情儿是个坏门。王平安笑道:“得,明天还得给他修门,这可有事儿干了?”他们拉着马,进了这个院子,见院子里空空如也,啥也没有。邱亭轩道:“怪不得一村子狗叫,就他家没动静,弄了半天真没必要养狗啊!”连拴马的桩子都没有,只好将柴门又对付着关上,只要马不往院外跑就成了。三人见正房之旁有两座厢房,但推开一间,他们火把燃尽,只能用火折,狄仁杰站在门口,用火折照了照屋子。他回头道:“得了,这屋子没法住人,连床都没有呀!”王平安探头看了眼,笑道:“四壁皆空,就是形容他家的。”三人没有办法,只好又打开另一间厢房,又用火折照了照。三人当真是无可奈何,这间房子里仍旧是啥也没有,真真正正的做到了空无一物的地步。王平安道:“多给他些钱,咱们去正房里挤挤吧!”狄仁杰和邱亭轩齐声叹气,这时候也不好再去打扰另一家,只能在这里对付一宿了。没床也就算了,至少得有个能坐的地方,大家聊天,聊到天明也成啊,总不能站一宿吧!这回三人不再打招呼了,狄仁杰走在最前,直接推开正房的房门,举着火折向里面望了眼,道:“老乡,要不咱们大家挤一挤,凑合一宿,我们多给你……算了,你接着睡吧!”他连屋都没进。王平安道:“怎么了?屋里有女人?”探头一看,道:“没女人,也没法和他挤了!”邱亭轩问道:“为何?他没穿衣服?”说着,他也向里面望去,随即道:“还真没穿衣服啊!”就见正房的屋里仍旧空空如也,地上只有一堆草,而草上躺着一个汉子,看不清多大岁数,光着膀子和大腿,只有腰腹之上盖着件破烂衣服,这人形同乞丐,或许就是真的乞丐。王平安道:“老乡,你不冷啊?还有,你知道谁家可以借宿吗?我是说别和你家一样!”这大汉哼了声,道:“真是啰嗦,打扰我的好梦。你是想找有床睡,还没有狗的人家吧?村东头有一户,他家没狗,不过和我家一样的穷。”狄仁杰嘿了声,道:“穷的不养狗,不穷的都养,难不成养狗的人家防的不是外贼,而是老兄你?”这大汉哎呀一声,不耐烦地道:“你们啰嗦不啰嗦啊,问完了就赶紧走吧,别吵着我睡觉,成吧?赶紧走吧!”三人互相看看,心想:“这叫什么事,怎么碰上这种人了!”狄仁杰从怀里掏出十几文钱,扔到地上,道:“给你的,拿去扯几尺布,做身能遮住身体的衣服吧!”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出了房间,牵着马要出院子。还没等走出去,就听屋里那大汉叫道:“让你们关门,没听见吗,还让我起来关哪?”狄仁杰道:“嘿,真比秃尾巴狗还横啊,给了他钱他都没说声谢谢,没关门他倒嗷嗷叫起来了!”他回身把门关上。三人出了院子,往村里走去,户户人家养狗,他们每路过一户,院内都有狗叫声传出。他们是牵着马的,为了不使马匹受惊,无法在有狗的人家借宿,只好一直来到村东头,见果真有户人家,但看外表,竟也属于精穷的那种。王平安叹气道:“不知这家有没有床,如果没有,咱们还是打道回城吧,我让兵丁开城门便是,总好过在这里待着强。”狄仁杰隔着柴门喊道:“家里有人吗?我们是……给你送钱来的!”这户人家倒是和那个大汉家不一样,不用怎么叫喊,破门吱嘎一声打开,里面露出个中年男子的头。借着月光看去,这中年男子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满脸乱蓬蓬的胡子,表情很是愁苦,光线不足不是能特别看清,也有可能这个男子不是表情愁苦,而是长得就是一副苦瓜脸。这中年男子看向外面,他的眼神倒是挺好,估计可能是家里总不点灯,总是摸黑看东西,所以练出来的眼神吧。他看出外面站着的是三个贵族公子,很有些胆怯地道:“三位公子,你们有事儿?小人家里已经交过税了!”三人一听,同时一愣,什么叫交过税了?现在是春季,不是交税的时候呀,领救济还差不多!狄仁杰道:“我们是过路的客人,天晚错过了宿头,想在你家借宿一晚,你家里可方便?我们临走时多给你房钱!”这人明显是松了口气,打开门出来,道:“出门在外,谁还没个犯难的时候,您三位请进吧,只是我家里穷,没这么多的被褥,怕是要怠慢了客人。”王平安心想:“这个人还不错,听他说的话似乎象是读过书的人,不知怎地竟然穷成了这样?”他见这个中年男子衣服破烂,几乎到了只能遮体的地步,如果他是在城里见到这个人的,非得以为是乞丐不可。中年男子出了屋子,打开柴门,将王平安三人迎进院来。他道:“三位公子,我家穷得很,没有草料喂你们的马,也没木桩栓马,这马要不你们栓在外面的树上?放心,我们这里从不闹贼,没有贼上我们村子里来的。”王平安哦了声,反手将缰绳交给邱亭轩,邱亭轩和狄仁杰没把马牵进院子里,而是栓在了院外的一棵树上。王平安问这中年男子,道:“老乡,天下哪有不招贼的村子,要是没贼来,那为什么村子里养这么多的狗啊,养狗不就是为了防贼么?”中年男子摇头道:“我们村子太穷,四乡八村的人都知道,贼当然也知道。至于说到养狗,那不是为了防贼,而是为了防灾年。”他看出王平安是三人的首领,是个很温和的公子,话便多了起来。狄仁杰栓好了马,进了院子,问道:“养狗防灾年,这是什么意思?”中年男子道:“狗不嫌家贫,家里再穷,它也不跑,还能自己出去找食吃,有时候还能叼回兔子啥的给主人。至于说到防灾年……唉,到了灾年,狗就是粮食啊,至少能对付几天,一条狗说不定能救一家人的命!”邱亭轩也进了院子,听中年男子这么说,他道:“你们村子里的狗可真够鞠躬尽瘁的。可你家怎么不养狗呢?”中年男子摇头道:“我家的狗已经变成粮食了,等不到灾年了,我琢磨着村里谁家的狗下了小狗,我要两只来养,养狗不花费什么的,比种庄稼还容易!”中年男子请三人进了正房,这家看起来比那大汉家要强上些,至少屋里有床,床上躺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女人在不停地低声咳嗽,而小孩则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平安三人,表情怯怯的,很怕生的样子。中年男子道:“三位公子就在我们的床上将就一晚吧,我们一家去厢房,被子也给你们,要是嫌脏,那你们就盖自己的袍子好了。”说着话,他就过去扶床上那个女子,他的小孩则爬下床,躲到中年男子的身后,只露出头,仍旧看着王平安三人。王平安忙道:“不必不必。老乡如此客气,倒让我们不好意思了,哪有一进门,就占了主人床的道理。还是我们去厢房吧,只要有床就成了,对付对付就成。”中年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道:“那可真是怠慢贵客了,我这穷家实在没什么好招待的,委屈三位公子了!”“别这么说,你这么一说,反倒让我们觉得不好意思,太过打扰了!”王平安冲他拱了拱手,带着狄仁杰和邱亭轩,去了厢房。进了厢房,狄仁杰道:“还好,这屋里有床,不过照我看也没法睡,不如咱们兄弟三个,坐床夜谈吧,数十年之后,想起今晚之事,没准还是一番佳话。”王平安和邱亭轩也不反对,三人一起坐到了床上,说起话来。王平安道:“看主人的言谈举止,似乎不是赤贫出身,极有可能是念过书的,只是到了这代家世末落了,就象姓黄的败家子那样。”邱亭轩嘿了声,道:“应该不是什么勤快人,要是勤快人,哪可能家里这么穷的。朝廷现在的国策是与民休养,又没什么苛捐杂税,只要够勤快,日子就不会有多穷的。”狄仁杰却摇头道:“不见得,大哥和邱兄刚才没看见么,他屋里有病人的,就算他再能干活,家里有个药罐子,也别想富得起来。要是我所料不错,他一定会给我们送汤来。”唐时,凡是受过教育的人,也就是耕读人家在招待客人的方面,都是很有礼数的,送汤也就是送热水给客人,是最基本的礼数,如果这人把热水送来,那就说明他是受过教育的了,至少读过书,认得几个字。果然,狄仁杰只把话说完片刻的功夫,就听外面有动静,三人一起打开窗户,向外看去,就见那个中年男子抱了一堆的柴火,去了砌在房外的灶台旁,开始升火烧水。放下窗子,王平安道:“确实是耕读人家。说来也怪,这个村子挺反常的,先前那个懒汉,懒到了极点,而这样一个懂得礼数的主人,竟然穷成这个模样,不合常理啊!”狄仁杰和邱亭轩一起点头,就算是这家主人有个病人在床,但也不至于穷成现在这个模样。初唐时节,经历过隋末的大混乱,人才凋零,在长安是看不出人才不够用的,因为天下的人才全都往那里涌,可在地方上,尤其是象庆州这样的穷乡僻壤,只要是有点才华,就一定能混上饭吃,而且还会混得不错。这年头读过书的人就是吃香,象崔大为那般的臭嘴巴,都能混个全家温饱,何况这家主人如此的会接人待物,更没可能这般贫穷啊!过不多时,中年男子烧好了水,提着水壶来到厢房的门口,先是轻轻敲了敲门,这才问道:“三位公子,可曾安歇?”王平安等人互视一眼,心中都想:“这绝对是个出身很好的人,换做普通百姓,进自己家的厢房,哪可能敲门。”狄仁杰道:“主人家请进,你太客气了!”中年男子进了屋子,屋里没有桌子,他便把水壶放到了桌子,又摆上了一只茶杯和两只大碗,茶杯和碗都是缺了口的,看样子很有些年头了。他将热水倒好,道:“没有茶,怠慢贵客了。”王平安看着他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问道:“敢问老乡贵姓,平常是做什么营生的?”中年男子道:“小人姓杜,官府不许我们有名字,按着排行,我是家里老大,所以邻居都叫我杜老大。乡下人,还能靠啥为生,就是种地呗,租了几亩地,养活一家三口。”王平安奇道:“不许你们有名字?据我所知,本朝律令里没有这一条啊,怎么可能不许百姓起名字?”邱亭轩和狄仁杰却道:“你家是前朝余孽……先人有在前朝供过职的?”中年男子嘿了声,摇了摇头,道:“先父曾追随窦建德,不但我家如此,这个村子里人的都是这样,官府为了减少麻烦,所以不许我们起名字。”三人听了这话,都感茫然,窦建德死了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吧,这么久的事情了,为什么还记着,还要处罚?中年男子见他们不理解,顺口说道:“没名字又无田土,就不是良家子,不能应试不能入伍,永无出头之日。对了,敢问三位是从哪里来的,要往哪里去?”一句话不长,可王平安三人却同时得明白了,这是当地的地方官下的乱命,是为了防止这些曾经的“余孽”报复。为嘛怕报复?这说明这些人都是有些本事的,否则哪可能报复,废物是无需注意的!王平安道:“我们是从长安来的。老乡,你们曾在窦建德的军队里,做过什么啊?”事情过去很久了,中年男子也没心思去掩盖什么,反正是过路的客人,明早就走。他道:“干什么的都有,文官武将我们这个村子里的人占全了,庆州的官老爷说我们是祸害,要不然能把我们囚在这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