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1 / 2)

逃夭 西西东东 2610 字 1个月前

穆、旬、清。

恰好湖面上一阵风吹过来,拂得那声音愈加温柔缱绻。苏晚笑得弯了眼,靠回透着凉气的胸膛,垂首的瞬间嘴角幸福的笑意化作阴冷。

被她两手搂住的身子显然颤了颤,凛冽的寒气迸发出来,又在下个瞬间收敛,由内而外溢出若有似无的哀伤,被寒风一吹而散。

随即是沉默,仿佛天空的颜色被瞬间抹白,空洞的沉默。

两人交替的呼吸近在咫尺,紧贴的身子仿若没有间隙。多年前,也曾有同样的两个影子,夕阳下携手相笑。那时正值初夏时节,草嫩花香,夕阳的颜色是橙里带着红,光线是温暖里带着宁和,洒在两人之间愈加暖和。如今隆冬将散,断树残雪,惨白的夕阳再不带一丝温度,两人亦是貌合神离,不复当初。

“够了么?”云宸终于开口,声如破冰。

苏晚讪讪地放下手,沿栏坐下,挑了挑眉,“原来认错人了。”

云宸垂眼看着苏晚,眸子里幽深如潭,习惯性带在面上的笑容早就散了去,甚至眉头还有微微蹙起,紧抿着唇,半晌才道:“这个……什么意思?”

他伸出手,手里拿的是一方帕子,零落的针脚,绣出一个“夕”字。

苏晚回过头面向他所在的方向,眼里雾蒙蒙地一片。云宸眼里闪过一丝暗芒,拿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缩了回去,沉声道:“孩子……还活着对么?”

苏晚斜倚在栏杆上,好似看着湖面,微微笑着,不答。

云宸突然笑起来,如沐春风般,扬着音调唤了一句,“晚姬……”

苏晚浑身一颤,笑容僵在脸上,面色蓦地煞白,几乎本能般地站起来等着“公子”的吩咐。

六年。她的人生里,有那么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在女子最为美妙的年华,她手染鲜血,身背人命,无论冬夏寒暑,白日暗夜,只要他一句“晚姬”一声令下,她跪在他面前无声领命,毫无怨言。

只因无数次的梦里,她拿着匕首刺向他的胸口,他倒下,眼里淌出血泪。

她愧疚,她赎罪,她偿还。终于那梦开始变了,时而青麦片片,时而黄叶纷飞,时而桃花朵朵,一层不变的是梦里的人开始对着自己笑,像是阴霾数月的天突然露出太阳的脸,虽然只有小小一角,却足够温暖。

从那以后,她远远看着他一人孑立的身影,冷然里透出的寂寥竟会心酸,听到他冷漠疏离的命令竟会心疼,没有缘由的。

所谓的偿债变了味,她渐渐开始追逐梦里的笑颜,到了最后,猛然发现连自己一颗心都丢在他身上。爱的是梦里的他,还是站在面前的他,无所谓,只要是“他”便够了。她从来不是扭捏的女子,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坦然她站在他面前,像无数次领命时一般,只是说出口的不再是血腥的杀戮,是爱恋。

她记得那时他笑了,的确是笑了,不是往日面具般的笑,是达眼底的笑,尽管只有那么一瞬,她仍是看见了,像是星子的流光洒在眼底,异样的好看。可是接着他赶她走,赶她出隐飒阁,说他要的是无情无爱的杀手。

她认定的人认定的事,从不轻易放手。她不走,他问她为何,她说,爱一个人便想尽办法留在他身边。

当年她是宛轻尘,为了那份愧疚那份爱恋,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只要他说的,不论是非对错,不管是否心甘情愿,只要他唤她一声,她都会去做。

可现在……

苏晚面上的笑容舒缓开来,血色渐渐恢复,随意道:“没错,我上次骗你的。孩子的确在,可惜被你抓了去,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

“是么?”云宸浅浅地笑,盯着苏晚。

苏晚察觉到他的目光,也不躲闪,笑道:“信不信由你。我生下她不过以为欠着你一条人命,可你既然一手设计我楚家满门之死,我何来欠你一说?细算起来,那一条命,哪里抵得上楚家那么多条人命?”

云宸闻言,身上蓦地迸出杀气,猛地抓起苏晚的手臂,清亮的眼里泛起血色,怒道:“楚家人,没一个好东西!死足都不够给我娘赔命!”

“那你还找那孩子作甚?你别忘了,我可是楚家人!她还流着一半的楚家人的血呢!”苏晚固执地睁着眼,不肯示弱,眸子里同样泛起血丝,“你要报仇对么?要毁了所有曾经置你顾家于死地的人对么?连亲生妹妹的不忠都容不下对么?那你杀吧!杀了那些孩子,连着云夕一起!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毁了不是更好?”

苏晚笑起来,布满血丝的眼显得那笑容分外狰狞。

云宸看着她,面上的戾气渐渐散开,眼里的血色也退了去,轻笑一声,“你不就是想让我放了那些孩子么?好,我放!你要记得,今日你不过救下百名孩子罢了,要么,你从我手下救穆旬清救风幽救这天下看看?”

苏晚的脸沉下来,咬牙骂道:“疯子!”

云宸的笑愈加明媚,欺近苏晚的脸,喃喃道:“你也不是今日才了解我,我等着看你有何能耐。”

语罢,推开苏晚,踏着轻功离开。

夜幕降临时,苏晚未等来穆旬清,倒是等来多年未见的风幽。

“听说宛姑娘已为人母,不知那孩子身在何方,何不带来给本宫瞧瞧,还能给凌儿做做伴。”风幽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傲气,尖锐有力。

苏晚坐在桌前正欲抚琴,闻言微微一笑,“我儿身份卑贱,哪能与太子作陪。”

风幽嘴裏的“凌儿”,便是穆旬清与她的孩子。当年她在涧溪谷便听季一提过,穆旬清娶风幽公主,理所当然地继承皇位,一年后产下皇子,地位更加稳固。那孩子应该比云夕小了数月。

“宛姑娘当年美貌动人,那孩子想必也是长得灵巧,本宫好奇着呢。”风幽不松口,继续打听着孩子。

苏晚心下明白,穆旬清可以念在旧情未动云夕,不代表风幽也会如此。若让她知晓云夕所在,必定想尽办法找到她以来威胁自己。

她轻轻一笑,一指拂过琴弦,淡淡地道:“我双眼已盲,自是见不到她长了什么模样。说不定皇上见过,皇后娘娘若不嫌麻烦,可去问问他。”

意料中的,风幽听了这话沉默下来,散出淡淡的怒气。

苏晚低眉轻笑。穆旬清明知云夕的存在,未在她离开断贾城前抓到手,风幽必定是恼怒的。一来说明穆旬清手段不够狠辣,用云夕来威胁她当然是最好的法子,可他居然放过了。二来说明穆旬清多多少少还待她有情,否则怎会留给她选择的余地。

还是宛轻尘时风幽公主便视她为眼中钉,处处为难,那时她不屑与她多争,未想更是激怒了她。失忆后变作苏晚,她一面不愿破坏与穆旬清的关系,一面不肯轻易放过自己,见缝插针置她于死地。风幽对穆旬清的爱,抑或说对她的嫉妒,早已到了魔障的地步。

多年前云宸放她出宫,随即穆老将军死于非命。风幽不可能猜不到云宸与隐飒阁有染,可她一意将所有罪责推在自己身上,穆旬清也是今早才知道顾宸云就是云宸,足以见得,这么些年风幽都未曾向穆旬清说出当年她所知晓的实情。

即便是结为夫妻,生儿育女,他们之间也是隔阂重重。

苏晚轻拨的琴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些许嘲讽。风幽自是听得明白其中的意思,却也不见更加恼怒,反倒静了下来,沉默半晌才幽幽地道:“以前,是我太过倨傲固执了。”

苏晚闻言,微微扬眉。这算什么?硬的不行来软的?即便是有求于她,这个生来被捧在掌心,习惯被人仰视的公主也无需对她低头。

“这片江山是父皇母后苦心经营得来的,如今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它毁在我的手上。想必宛姑娘也不想看生灵涂炭,只要你对皇上真心相助,我定不会再如往日那般有意为难。噬心散的毒是我强迫皇上下的,甚至用解药来逼他与我成婚,把你沉入护城河,因为我骗他宫中有两名隐飒阁的细作助你出逃,你若有责怪,怪我就是。”风幽垂眸低声道。

苏晚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听得出这话语里的失落,面上笑容愈浓,抬眸道:“我不是什么心怀天下之人,是否生灵涂炭,与我无关。是否责怪穆旬清是否助他……呵,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至于你,皇后娘娘,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是否还欠我一句话?”

“你莫要得寸进尺!”风幽大怒,自小以来,何尝有她与人赔礼道歉的时候?

“娘娘不愿,那便罢了。”苏晚也未指望她会当真低头。她这番话无非是想削弱她对穆旬清的怨,可她从未怨过,何来削弱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