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以云瞪着他, 她听到什么,朱琰想帮她换衣服?
最令她惊诧的是,朱琰脸上神情很认真, 看得谢以云怀疑是不是自己脑子不对劲, 还没有睡醒。
朱琰说要换, 就真的动手, 他手上力气不小, 谢以云的遮挡根本不成作用,扯了一下谢以云的腰带, 那腰带很快就松开,衣襟也变得宽宽松松。
谢以云蓦然回过神来。
她, 她是女的啊,朱琰以为她是太监才会伸出手,但, 她怎么能让朱琰给她换衣服!再者,如果被发现真实身份,不知道还要遭多少罪呢!
一想到自己身份被发现后,难保不被朱琰误解成她故意接近, 那时候,真的跳进碧水湖也洗不清。
她敢肖想朱琰?怕不是嫌命不够长。
谢以云猛地捂住自己衣襟, 力气虽小, 但动作挺大,下了十足的决心, 也终于让朱琰抬起眼来。
他目中一凝, 被反抗一霎的不悦很快掩藏起来, 也没有如往常随心所欲想做的一定要做, 难得缓了动作, 解释:“你身上这么脏,穿着这身衣服要到什么时候?”
谢以云紧张地咽咽口水,语无伦次:“奴才,奴才不敢劳烦公主殿下,奴才怎么敢,怎么敢脏污殿下的手,让奴才自己来就好……”
朱琰皱起眉。
他亲自为她做点什么,自己都没鄙弃,她居然不领情。
颇有些扫兴,他嘲弄一笑:“怎么,你上面也看不得?”
他本来想说的是“你是太监下面看不得,上面也看不得么”,不过一想到没有命根子对太监来说不是件能随意提及的事,于是话到嘴边只剩一半。
谢以云脸颊发烫。
还好她刚发过烧,脸上又浮起红晕不突兀,她使出现在能使的最大力气按住腰带,声音颤抖,又一次强调:“公主殿下,奴才污秽,奴才自己来就好了……”
因为生病,她平时柔弱的声音有点沙哑,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朱琰本来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龌龊心思,但看她眼眶微红,委屈地抿着淡色的嘴角,仿佛他在强迫她做什么极不愿的事情。
朱琰手指缓缓收回。
他不是没有开过窍,虽然他身份不能公开,但淑妃很有远见,该给他的春/宫册子都没落下,而且,早就安排各种姿色的宫女在紫烟宫服侍,可不管她们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朱琰都不曾打正眼瞧过她们。
只是从最开始到现在,他不止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小太监,包括这一次。
刚生过病,谢以云脸色很差,说是苍白也不为过,但正是这样,更显那双眼睛乌黑圆润,就连微红的眼眶,都是添在这张脸上的一笔浓墨,勾勒出她的眼型,委屈又呆呆的,从她松松垮垮的衣襟口,能看到她瘦削的锁骨,锁骨起伏的线条很精细,蜿蜒到衣领之下,那里的皮肤很嫩,只要轻轻一刮,就能留下一片绯红。
朱琰轻轻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
自从想明白后,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一次次打量谢以云,无非某种东西作祟。
但朱琰这样的身份,向来只有别人向他献媚,他不屑于强迫别人,尤其谢以云这么明显的拒绝。
况且朱琰帮她换衣服本来也没出于别的心思,他眯起眼睛,说:“那好,你自己换吧。”
说完,他随便从小柜子里抱出一身衣服,避开脏污放在她身边,又袖手站在一边。
谢以云大大松口气,可是她还捂着衣襟呢,朱琰抱着手臂换个姿势,目光还是落在她身上。
她小声地问:“殿下还有什么事么?”
朱琰才觉得奇怪:“等你换衣服,你还有什么事么?”
谢以云:“……”
朱琰:“……”
一阵安静。
谢以云总算明白“骑虎难下”这四个字怎么写,她大可以让朱琰出去,但是朱琰的神情表示他已经积攒足够的不愉快,她根本不敢试着提出这句话,倒像她赶主子走。
而且,她一避再避,就怕朱琰察觉什么。
在朱琰身边这么久,她除了知道不能惹怒朱琰外,还知道朱琰的聪敏,他能轻而易举从别人异常的行为推出原因。
谢以云为难地低下头,假装在找腰带的带子,实则从整张脸到脖颈通红,又臊又急,鬓角都刷刷落下冷汗。
过会儿,只听朱琰说:“看吧,你连衣服的结都找不到。”
谢以云欲哭无泪:“回殿下,奴才有点眼花。”
朱琰不由冷笑一声:“是嘛。”潜意思里,在说谢以云不识抬举,他想亲手给她换衣服,她居然还敢拒绝。
谢以云闭上眼睛,正不知所措时,忽然门外有人敲门:“公主殿下,淑妃娘娘在找您,让您速去正殿。”
谢以云心里激动,这声音对她来说无疑是天籁。
朱琰则皱起眉,他阔步拉开耳房的门,门外是一个低着头的宫女,高高瘦瘦的,朱琰已经跨出脚步越过她,忽然又顿住,瞥下眼看她,若有所思地问:“你叫什么?”
宫女应:“回殿下,奴婢绿柳。”
与谢以云有关的,朱琰还有点印象:“是你。”
朱琰又看屋里,谢以云像是受惊的幼鹿,抿着嘴巴,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还傻傻地抱着衣服,好像还没缓过来。
朱琰一笑,指着以云,对绿柳:“帮他换身干净衣服,喂一些清淡的膳食。”
绿柳恭敬地应:“是,殿下。”
直到朱琰走远,绿柳立刻钻到耳房,仔细关上房门,回头扑到床边打量谢以云,仔细地查探她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好妹妹,你没事吧?”
谢以云展开笑颜:“我没事,你快离我远一些,别过了病气。”
绿柳一边笑一边摇头,给她换衣服,顺便把她缠着胸部的裹布也换一条,又有些疑惑:“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在她看来,长公主在太监屋子里逗留,确实没有理由。
想起刚刚暴露的危险,谢以云不知道要怎么和绿柳说,也怕让她白白担心,于是摇摇头。
绿柳越想越奇怪:“殿下为何一直往你这边跑?”
谢以云还是摇摇头,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她想离开紫烟宫明明是对朱琰一种背叛,本以为朱琰会使劲浑身解数来折磨她,好让她从此再不敢有异心,结果,她得到无数赏赐,就是生了病,也能好好养病。
朱琰除了不让她走,没有半点要深究的意思。
更想不明白的是,朱琰还经常出现在这个小小耳房,难不成,朱琰换一种方法折腾她?
想到这,谢以云不由一抖。
绿柳立刻拍拍她的后背,说:“算了,总算你不用再被针对,这是好事,你别想太多,而且……”
绿柳压低声音:“再熬一熬,到六月,一定可以离开。”
谢以云疑惑地问:“六月?”
绿柳说:“按照往年,六月暑气渐起时,陛下和贵妃娘娘都会去行宫避暑,到时候会带很多随行宫女,带去的宫女失踪一两个,岂不是正常?”
这个计划很缜密,而且出人意料。
谢以云缓缓瞪大眼睛,她连忙抓住绿柳的袖子:“我,我扮成宫女?会不会被认出来,会不会连累你……”
绿柳说:“你傻了,你本就是女儿身,不用怕假扮被认出来,你放心,小林子都打点好了。”
六月。
谢以云数着日子,只掰两根手指,就到六月,她目中重又燃起希望。
配合小林子和绿柳,她暂时收敛离开的心思,一心一意跟在朱琰身边服侍,而紫烟宫无人不知道云公公熬出头。
上回,有一个宫女说了句“云狗狗”被长公主听到,宫女被罚在紫烟宫门口跪着自扇嘴巴,她跪了整整一天,就扇自己嘴巴一天,后来脸全肿了,还被发配到冷宫去。
当然,这还是谢以云不忍看,求情过后的结果,不然这宫女只怕小命不保。
再者,有一回朱琰进膳时,忽然对为他夹菜的谢以云说:“坐着吃。”
谢以云哪儿敢,摆手推脱:“多谢殿下厚爱,只是奴才……”
朱琰却不和她废话,他已经摸透她的脾性,指着外面说:“你不吃,有的是别人受罪,那些送膳的宫女就跪着不起。”
谢以云知道朱琰罚人的事上言出必行,想想宫女们有一些平时关照过她,还有绿柳,她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一群人。
于是,谢以云只能硬着头皮,拉开椅子坐下。
意外的是,朱琰还真没有为难她,他随便推推几盘菜到她面前,却都是各种鱼肉,他说:“你喜欢吃鱼。”
谢以云:“……”
真要论起来,肯定是鸡鸭肉更方便吃,鱼肉还得挑刺,她不知道朱琰怎么认为她喜欢吃鱼的,不过也不敢说什么,能少夹一筷子就少夹一筷子。
结果还没吃多少,朱琰又“咚”地放下碗,吓得谢以云呛住,连忙侧身咳嗽。
咳着咳着,她小脑瓜子忽然心生一计,要么就假装不适吃不下,于是她从真咳嗽到假咳嗽,咳了好一会儿,才悄悄抬起眼睛观察朱琰,朱琰却正盯着她看,假咳被抓个正着。
朱琰垂下眼睛,薄唇轻启:“不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和我吃?”
谢以云心内哆嗦,回:“能和殿下同桌而食,是奴才的荣幸。”
朱琰听了轻哼一声,压下无名怒火,说:“你要是不喜欢吃,这几个厨子就不用再来紫烟宫。”
谢以云战战兢兢的,闷头夹菜,食不知味地嚼着,心里埋怨,这算什么出头,只是被换种方式折腾而已,而且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如今她很难猜准朱琰的心思。
摸不透,摸不透。
从这次之后,朱琰每一餐只要是在碧云轩吃,都会让谢以云坐下来吃,谢以云一开始心惊胆战的,时间一久,怎么样也会慢慢习惯。
朱琰吃得好,她就吃得好,脸颊终于长出层细细的肉,整个人匀称多了,在紫烟宫最后的这段时间,竟是她在宫里养得最好的。
所以,现在人人暗地里讨论谢以云有手段,能在长公主身边博得青睐,不再敢轻视她。
可是对谢以云来说,她什么都没有做。
看到有人因她受罚,她会求情,只是因为不忍,而且她不在乎紫烟宫的人怎么看她,反正都是一时的,她迟早会离开皇宫的,所以不怎么在乎虚名。
她淡泊名利,又没有架子,没多久,在紫烟宫就颇受宫人倚赖,倒有点总管的意思。
春末,风细柳斜斜,天渐热的时候,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春心亭中,朱琰正挽着袖子写字,他难得好兴致,笔走游龙,挥墨自如,狂狷的字体跃然纸上。
如往常那样,他身边只有谢以云服侍,谢以云给他磨墨,她虽然认得几个字,不过书面的文绉绉语言却一点都不认得,所以她一边盯着朱琰的笔尖,一边听着耳畔夏初的虫鸣,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而朱琰收笔时,神色满意地看着所写,正要回过头让谢以云拿一条布巾过来,一侧身,却看到谢以云虽站着,但两眼眯成一条直线。
她陷入浓重的睡意,脑袋以脖颈为轴心,向四周呈半圆微微晃动,可能用磨墨的手揉过眼睛,眼角有一点点黑墨,嘴唇轻张,上嘴唇上翘的弧度圆润,反而衬得下唇格外饱满。
朱琰自己是薄唇,他瞧着瞧着,指尖有点痒,顺从心意,手指轻轻捏着谢以云的下唇。
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