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迦。我是摄影师程迦。”
喊话的时候,程迦的眼睛看着彭野。他也看着她。
程迦从汽车顶上跳下来。
东风越野里的四个男人下了车,商量着给程迦修车。
他们和程迦不熟,也加上那晚情形尴尬,一时间没什么话说。此刻,四人聚在一起,内部讨论着,没人先和程迦搭讪。
程迦点了根烟,站在不远处。风里偶尔飘来他们的几句话,断断续续,都和修车有关。
过了没多久,彭野拿了工具过来程迦车边,十六和石头在一旁打下手帮忙。
程迦靠在车旁看他们……看彭野。
他没看她,开了车前盖,弯着腰认真修车,黑黑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高高的鼻梁。偶尔,他低声说出工具的名字,身边的人递给他。还是那副嗓子,音色极低,很有磁性。
像砂纸磨在女人的肌肤上。
程迦吹出一口烟,每次听,都觉得他声音性感。
他卷着袖子,小手臂上的肌肉也好看,流畅又紧实,让人想摸一下,应该很有力量。
程迦杵在他身旁,碍着他修车了就挪一挪。她眼睛一眨不眨,分明是很有美感的物体,为什么要抑制着天性不去欣赏呢?
他俯着身子,透过微微下垂的领口,程迦又看见他的锁骨,还有隐约的胸肌曲线。
程迦的烟夹在手中,好久都没动。
风吹断了烟灰,落到他手背上。他抬头看程迦,她也正在看他,目光不躲也不闪,笔直又坦荡。
彭野顿了一下,抬手指指她的衣服,说:“别靠在这裏。”
车边缘很脏。
“噢。”程迦很听话地站直了身子,又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他看她一眼,很快就低下头去了,说:“扳手。”一旁的石头把扳手递给他,目光无意间与程迦相撞。
那晚,程迦对石头印象深刻,这男人个性火爆,可一谈到钱和赔偿就紧张。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起昨晚的凶相,有些尴尬地道:“叫我石头就行。”
彭野手腕处紧了一紧,很快又放松下去。程迦瞧见了,回味过来,有些好笑,他以为刚才她在问他?
她琢磨半刻,看向彭野身侧的十六,问:“你呢?”
“他们都叫我十六郎。”
彭野平静而无声地修汽车。
“名字有出处吗?”
十六只笑,却不解释。
程迦瞧他半晌,突然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一夜八次郎,你是两倍。”
话音未落,站在一旁喝水的尼玛噗的一声,水全喷出来。石头正好站在他面前,被喷了一脸口水。
“一个仙人板板!”石头跳起来,一掌轻扇尼玛的脑瓜。
“这也猜得到?”十六哈哈笑,“对头。”
程迦却抬起眉梢,摇头道:“大言不惭。”
十六道:“骗你做什么?是真的。”
“说大话。”石头看不下去了,咋舌,“连女人手都没摸过还敢自称十六郎。其实啊,他认识的女人不超过十六个,所以他叫十六。”
程迦差点儿被呛住。
尼玛跟着石头哈哈大笑。
十六抓起抹布往石头头上扔。
石头说:“真的,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老七说的,不信你问老七。”
十六蹦过去,勾住彭野的肩膀,“哥,你不能总拆我台啊。”
“老……七……”程迦走了神,慢慢重复石头对他的称呼,“老……七……”
她的声音在风里,一个字是一个句子。
彭野听着,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窝很深,眼睛很黑,一瞬间又低下去了。
程迦道:“照这么说,你认识的女人不超过七个了。”
十六愣了一下,随即狂笑不止,腰都直不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报仇了报仇了。”
彭野低头修着车,淡淡地说:“德吉大哥不在这儿。”
十六笑得更厉害,见程迦不懂,他解释道:“德吉哥是站里的老大,这次没来。”
程迦舔了一下嘴唇,他和她想象中一样反应敏捷,且隐隐地强硬着。
仿佛在一瞬间熟络了,十六问:“程迦,你怎么从羌塘绕呢?”
“没来过,想看看。”
“你一个人上路,不怕啊?”
“怕什么?”
“危险啊。有狼、熊等猛兽,当心吃了你。”
程迦问:“遍地的野驴羚羊,够它们吃了,吃我干什么?”
十六:“……”
石头忍不住问:“不怕遇到歹徒?”
程迦说:“这儿危险,有狼、熊等猛兽,歹徒不敢来。”
石头笑了起来,终于又说:“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我一时情急,说话太凶狠了,你别见怪。谁也没想到老板娘弄错了房间。程小姐你别往心裏去,要不打我一拳也成。”
程迦这人最大的特点是吃软不吃硬。你越厉害,她越强硬,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敢和人杠上,可你一服软,她就挥手放过了。
“叫我程迦就行。”她说。
石头反倒不好意思,挠挠头,走到一边去了。可他想了一会儿,又默默叹起气来。
十六问:“怎么了?”
石头不说话。他翻着记账的小本本,很忧愁,不打不相识是一回事,结伴同行是另一回事。程迦要是跟他们一起走,路上就得多一个人的开支。
没钱啊没钱,他们的生活费很紧张的啊。
彭野还在修车,手机响了。
他手上全是机油,十六看一眼手机来电显示,接通了托在彭野耳边。十六冲尼玛和石头挤眉弄眼,做口型,“是阿槐。”
几人立刻跑过来竖着耳朵偷听。彭野斜了十六一眼,但并没在意。
程迦看这阵仗,心裏跟明镜似的,肯定是女人。
“喂?”
那边声音太小,风又大,十六他们什么也听不到。
“出发了。走了大概一百公里。”
和女人说话,彭野的语气很明显不一样,要轻一些。
程迦抿紧嘴唇,想想彭野和她说话的语气,似乎没把她程迦当女人。
电话那边又说着什么,彭野头一歪,把手机从十六手上夹下来,走到一边去了,压低了声音,说:“是你的,你拿着。”
十六在一旁怂恿尼玛,“过会儿七哥来了,你这么问……”尼玛是队里年纪最小的,他干什么说什么彭野都不会生气发火。
等彭野打完电话回来,听话的乖孩子尼玛帮他拿下肩膀上的手机,问:“七哥,出发前你消失了一个小时,去干吗啦?”
十六笑眯眯地勾住尼玛的肩膀,“一个小时?你太低估咱哥了,明明是两个小时。”
尼玛一开始没明白,后来又红了脸。
彭野看十六一眼,“闭嘴。”
程迦抽着烟,凉薄地瞧着。
彭野不经意地撞上她笔直而冷淡的眼神,无声半秒钟,问:“怎么坏的?”
程迦说:“路不平,抖几下就熄火了。”
他拿起工具继续修车,“坏了多久?”
程迦道:“一两个小时。”
彭野问:“你一直在这儿等人路过?”
程迦道:“要不然呢?”
“……”彭野被她理直气壮的反问搞得有点儿停顿,说:“不会打救援电话?”
“不会。”程迦回答得很快。
彭野一时无语。这女人不是蠢,相反她很聪明,就是没事找事儿,还找得挺有底气。
他说:“你不识车,所以被老板坑了,租了辆坏车,以后出门留点儿心眼。”
程迦说:“识车,这是北京2020,472发动机,前轴满载轴荷1135kg,2006年产的,早该报废了,车棚改装过……”
她说完了。
彭野弯着腰,扭头看她,那眼神似乎在问你有病啊,说出来的话倒还客气,“那你还租?”
程迦说:“我看它顺眼呗。”
彭野又陷入无语,过一会儿,他说:“我知道你什么毛病了。”
“什么?”
“作。”彭野吐出一个字,看都不看她。
程迦不搭话了,但也没生气。
围观者完全不理解这两人突如其来的诡异气氛,尼玛心想一秒钟前还好好的啊。石头赶紧拿了瓶水,过来给程迦,“喝点儿水。”
“谢谢。”程迦拿在手里掂了一会儿,很轻地拧了一下,递给彭野,“帮个忙。”
彭野已修好汽车,刚擦干净手上的机油,程迦的时机掐得很准,他无法拒绝。
彭野接过来,很容易就拧开了,水溢出来少许,顺着他的小手臂流下去。
程迦盯着他肌肤上的水珠。
她把水接过来,看着他把手臂上的水滴擦干。
她口干舌燥,正需要喝水。
彭野盖上车前盖,说:“修好了。油箱也补好了,但有个零件有问题,暂时别开,拖在我们车后边。到了下个镇子再去换零件。”
程迦含着水,嗯了一声。
要出发了,尼玛过来帮程迦搬箱子。
程迦拦住相机箱,“这个我自己来。”
尼玛嘿嘿笑,大着胆子和她说话:“你带那么多相机,开始我以为你是倒卖相机的。”
程迦说:“都一样,算是靠这个过活儿。”
尼玛羞涩地问:“七哥说你是来给羊照相的,那……你会给人照相不?”
“我就会这一样。”
程迦说完,感觉身侧有道目光,是彭野。她扭头,“看什么?”
彭野瞟一眼,说:“你头上有草。”
“是吗?”程迦摸摸脑袋,故意找不准位置,“哪儿?”
她往他跟前走,靠得很近,淡淡道:“帮我拿下来。”
彭野不动,冷眼看着她不算高超的演技,半晌,无声地笑了一下。
风大了点,她长长的发丝划过他英俊的古铜色的脸。
程迦抬头,“你笑什么?”
他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要说什么,可他忽然间皱了眉,退后一步,回头望向身后的远方,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召唤他。
他抬起手,五指张开,像在捞风,仿佛空气是一条缓慢的河流,流水从他指间穿过。
几秒钟后他转身,眉心紧蹙,说:“赶路,暴风雪马上来了。”
程迦抬头,天空万里无云,湛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
尼玛搬着箱子走过程迦身边,见她纳闷,说:“他听得见风说话。”
程迦的车拖在越野车后,重量大惯性就会大,安全起见,上边不坐人。
越野车的车后车顶和一半后座都绑了帆布袋子和油桶,彭野和尼玛两人坐刚好,加上程迦就得挤着。
尼玛害羞,不敢坐中间,最先蹿上去坐里边。彭野上去一看,身侧留给程迦的位置只比他大腿粗一点儿。
程迦刚迈上一只脚,就听彭野冲副驾驶上的十六说:“你到后边来,让她坐前边。”
“我喜欢坐后边。”程迦登上车,一屁股坐到彭野和车身的夹缝里。她的腿摩擦着彭野的大腿,沉陷进去。
程迦陷下去后有几秒钟没吭声,是震慑后的静默。彭野的大腿……皮肤柔软,肌肉健实,很有力度,隔着两人的裤子都能传出热量。
她刚才一坐,把他宽松的裤子紧紧压在腿下,裤筒绷紧,大腿的线条一清二楚,紧实饱满,像裤管里藏着一截白杨树。
程迦一直认为,性感的男人,得有一双修长而健硕的腿,那是最原始的力量象征。不是健美先生那么粗壮刻意,也绝不是细胳膊细腿儿的花美男。
彭野这样刚刚好,没有人为刻意的营造,纯属自然而然的修饰,像所有天生在原野上奔跑的雄性动物。
程迦的目光挪不开,什么时候能给彭野拍摄一组人像写|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