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迦拿眼角看他,“我招惹你什么了?”
石头眼看两人又要燃起来,嚷一声:“老七你生火去!”
彭野不动,舔了一下牙齿,盯着程迦看。
程迦说:“看什么?”
彭野说:“明白了。你能欺负男人,男人不能欺负你。”
程迦问:“你说哪个男人呢?”
彭野:“……”
程迦问:“我欺负你了?”
彭野:“……”
程迦又问:“我欺负谁了?”
彭野:“……”
石头眼见彭野脸色越来越黑,连推带搡道:“生火去生火去。”
彭野被他推走,道:“你不怕我一把火烧了这裏?”
程迦见他走了,抿着嘴哼笑一声,自己和照相机玩。
又没几秒钟,又忍不住往彭野那儿看,他单膝蹲跪在地上,把树叶树枝枯木搭成一个棚,最里层放杂草树叶,上边搭细枝条,最上边架木头。
他烧了几张纸,插到杂草下边去,拱了拱让空气流动,火势一点一点弥漫,慢慢燃起来。鲜红的火光照在他脸上,把他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
程迦平白无故抖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有点儿冷。抬头一看,太阳快下山了,温度较之前下降得更厉害。
程迦裹紧衣服,走到火堆那边蹲下,伸着手烤火。
彭野没看她,拿棍子拨弄火堆,让它燃得更快。
程迦抓抓升腾的热气,想起彭野那天在隔间和她说的话,原封不动又说给他听:“你跟我较什么劲?”
彭野懒得搭理她。
程迦叹了口气,“我真没想跳。”
彭野还是不开口。
温度升高,手上的伤口有些发痒,程迦把手缩回来,挠了挠。
隔了一会儿,彭野头也不抬,说:“那边是可可西里。”
程迦抬头,“哪边?”
彭野用下巴指了指,“那边。那座雪山的背后。”
程迦扭头,就见山里的云雾升起来了,遮盖住山腰和山脚,只剩三角形的洁白的雪山顶飘浮在空中。
太阳从它侧面的山峰落山,血红色的阳光洒在雪山上。一半亮红,一半银白,如天空之城。
程迦轻轻吸了一口山里的冷气,目不转睛,她知道这样的美景会在转瞬间消逝。
她问:“那一面是可可西里?”
彭野嗯一声,说:“这几天我们走的路线和可可西里的边界是平行的。”
程迦道:“意思是一开始在风南镇的时候,就离可可西里很近?”
“对。”彭野说,“但如果从那边入境,沙漠多,不好走。”
程迦哦一声,再回头看那座雪山,它已消失在浓雾和云层背后,仿佛刚才看到的是海市蜃楼。
太阳完全沉下去了,周围的山全隐匿到了云雾之下。
浓厚的雾气弥漫上来,在程迦身边涌动。好在火越烧越大,程迦往火堆边坐近了点儿。
十六和尼玛在火堆边搭篷子,程迦奇怪道:“晚上会下雨?”
尼玛说:“七哥说的。”
程迦没多问了。
石头拿来玉米棒子、地瓜、薯仔、肉干,一窝蜂地往火堆里扔。
石头冲程迦嘿嘿笑,“程迦,你别嫌脏啊。”
程迦说:“这裏的叶子木头干净着呢。”烧出来的篝火都是香的。
石头笑了,问:“对了程迦,还不知道你多大呢?”
“二十六,快二十七了。”
“你看着和二十四一样的。”
程迦说:“你说话和十六一样的。”
石头又笑了,说:“你去过很多地方吧?”
程迦说:“南极也去过。”
“企鹅好玩不?”尼玛插嘴。
“跑起来可快。”
“有羊跑得快不?要是羊儿过去,谁会赢。”
“企鹅。”程迦说。
尼玛惊叹:“能跑那么快啊。”
程迦说:“羊冻死了。”
尼玛:“……”
十六哈哈大笑。
石头说:“你去过北极吗?”
程迦摇头。
石头说:“老七去过北极,去过北冰洋。”
程迦转眸看彭野。他握着棍子,照顾火堆里的玉米和地瓜。火光照在他眼睛里,一漾一漾的,像夕阳下的湖。
他瞥她一眼,“看什么?”
程迦问:“你去北冰洋干什么?”
彭野说:“路过。”
他不愿多说,程迦也就不多问。
但石头说:“我以前听二哥说,有艘军舰要请老七做航海士。”
“二哥闹我玩的。这你也信。”彭野说。
石头没信,所以并未在彭野身上多停留,转身问程迦:“程迦,你有男朋友没?”
彭野低头拨弄着火堆,不经意地从上眼角看她一眼。
程迦也捡了根树枝戳火堆,说:“没有。”
石头说:“你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会找不到男朋友呢?”
程迦很随意,说:“喜欢我的,我看不上;我喜欢的,看不上我。”
十六插话道:“我听人说,现在大城市里的男男女女都这样。程迦,你自己也这样,那想过这问题的原因没?”
程迦说:“想过啊。”
“什么原因?”
程迦道:“配不上比自己好的人,却又看不上与自己为伍的人。”
十六咋舌,这话听着真落寞。
尼玛不解道:“迦姐,你那么好,和你为伍的都是好人啊。”
程迦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现在的都是好的。”
彭野从火堆里刨出一根玉米,递给程迦,说:“好了。”
程迦也不客气,接过来张口就咬。
彭野说:“你别烫着。”
烤玉米又香又甜,她肚子饿了。吃到一半,彭野又丢给她几块肉,喂猫儿似的。
过不久,地瓜也熟了,撕开外皮,热气直冒,香味四溢。
吃完一个大地瓜,再来一颗大薯仔。
程迦前段时间在城市里有些厌食,来这儿后倒好了,今晚胃口格外好,吃完一堆之后,拿袖子擦擦嘴,然后看着彭野。
彭野:“……”
他问:“你还能吃?”
程迦朝他伸手,说:“我的水果呢?今天没吃水果。”
她说的是凉薯。
管水果的彭野微微皱眉,“晚上冷,吃着不怕凉?”
“我想吃。”程迦说。
彭野看她吃得额头微微冒汗,还烤着火,不拦了,起身去拿了个凉薯来。他坐在地上,像上次一样把皮撕得干干净净了再递给她。
程迦咬一口,凉薯嘎嘣儿脆,全是汁水。感觉像开着空调盖被子。
石头吃着薯仔,问:“程迦,你做这种工作,你爸爸妈妈不担心呀?我看你都很少给他们打电话报平安。”
程迦说:“我爸死了好些年,我妈也有了新家庭。”
众人沉默,十六踹了石头一屁股,程迦倒笑了,“没事。他们又不能帮我活。”
彭野没说话,从火堆里又翻出一个小红薯,拿棍子推到程迦面前,问:“还要吗?”
“那就再吃一个吧。”程迦把小红薯拿起来。
夜里睡觉,大家各自用睡袋,挤在一个帐篷里。
程迦没睡袋,夜间得有人值夜,倒空出一个来。彭野把他的睡袋给了程迦。
彭野从夜里11点到1点30分值夜,十六1点30分到3点,尼玛3点到4点30分,石头4点30分到6点。
程迦看大家睡觉时都带着枪,心裏清楚怎么回事。
躺下后没多久,身边传来男人们均匀的呼吸声。程迦睡在彭野的袋子里,都是他的味道,她有些睡不着。
帐篷上有火光,还有他的影子。
程迦侧身睡着,拿手抚摸帆布上的“彭野”,粗砺,有质感。
尼玛说了一句梦话,这个夜晚安安静静的。
外边的男人也安静。
一个小时过去了,程迦还是没睡着。她从睡袋里钻出来,走了出去。
彭野不在篝火边,他靠坐在暗处的一棵树下。
程迦拉开帐篷拉链钻出来,发出了声响,他目光骤然扫过来,黑眸凌厉,像潜伏在树丛里的狼,警惕,敏锐,带着点儿狠。
程迦扶着帐篷,盯着他看。
他穿了件黑色的雨衣,脸庞看上去比平时冷酷。
程迦意识到,他并非安静地坐着,他在值夜,在侦察。
他见程迦出来,并没有多诧异,眼神很快又看向别处了。
程迦把自己裹成一团,过去火堆边坐下烤火,隔他有好几米的距离。他余光瞥见她烤火,问:“冻醒了?”
程迦摇头。
她睡的位置离外边的篝火最近,很暖。
彭野又问:“睡不着?”
他声音很低,说话时,并没有看程迦,而是一直在注意周围的环境。晚上的雾气更大了,蒙胧地飘浮在两人之间。
程迦说:“嗯,睡不着。”
彭野顿了一秒钟,侧头看过来,问:“害怕?”
程迦反问:“你觉得我会害怕吗?”
他极淡地笑了笑,重新望向黑夜中的灌木丛。篝火照射下,树丛里像隐藏着鬼魅。
程迦抱着膝盖,脑袋枕在手臂上,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他始终专注地盯着周围的树林。程迦问:“你困吗?”
彭野说:“不困。”
他说话时,还是没看她。
程迦轻声问:“今晚会有危险吗?”
彭野说:“可能。”
程迦问:“能给我一把枪吗?”
彭野说:“不行。”
程迦问:“为什么?”
彭野没有立刻回答,半秒钟后,看她一眼,“我以为你知道为什么。”
程迦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彭野直接不搭理她了。
程迦知道在山谷上的那一踮脚,在他看来是前科。
两人很久都没有再说话,程迦把烟凑到火堆里点燃,无声地抽烟。
彭野起身走过来,往篝火堆里添了些柴,说:“抽完烟进去睡觉。过会儿下雨,声吵,更睡不着了。”
程迦抬头看,分明月光很好。
彭野又交代一句:“睡觉时把衣服穿全了。”以防夜里突然有事。
程迦嗯一声,闲聊地问:“你多大了?”
“大你八九岁。”
程迦说:“原来你这么老了。”
彭野说:“你还年轻。”
程迦无言,其实他的年纪一点也不老,他的脸他的身体看上去更不老。他蹲在火堆边搭柴火,她坐在一旁,把烟轻轻吸了一口,透过烟雾看他。
周围是无边的夜和寂寞。
程迦问:“你女朋友呢?”
彭野脸上的表情是明显不愿和她谈论这些问题。
程迦平静地说:“早些年,你身边应该美女如云。”
彭野顺她话儿接道:“那你问哪个女朋友?”
程迦说:“最爱的一个。”
彭野说:“忘了。”
他真忘了,因为不够刻骨铭心。
程迦把烟灰点进火堆里,问:“我想要的,你不会给;因为你说,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和阿槐是一路人吗?”
彭野没回答,程迦替他回答:“不是。”
“阿槐要的,你给,为什么?”程迦微微冷笑,“彭野,你怕我。”
你怕陷进来脱不了身。
“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怕我吃了你?”
彭野没说话。原本在杏花山谷的那一跳就让他火大。此刻,对于她的挑衅,彭野有些受够了。
他沉默着,一开始没说话,后来把手中的最后一根木头放进火堆里,才扭头看程迦,说:“因为我对你没‘性’趣。”
语气轻描淡写,内容却严重到足以冰封两人间刚刚才缓和的关系。
程迦眼里的冷几乎是彻骨,她没说话,把剩下一截烟扔进火堆里,起身进了帐篷。
回到帐篷里后,程迦看着帆布上他的影子,冷冷地白了一眼,翻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