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少年带他来到崖底他曾摔下的地方,告诉他要带他上去,他想到的方法原来和他一样,就是从这里攀上去,或者,这也是在他寻找后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想着,看向少年:“我相信你。”
后来在碧落山时,她问过自己很多次,为何当初的他竟会那么斩钉截铁的相信他?或许,是因为他不曾让他失望过?她也不知道,可当时的他就是那样坚定的相信着。
相信他绝不会骗他。
而他的确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他用藤蔓将自己和他紧紧的绑在一起,靠那把匕首,那条他找来的九截鞭,还有五天里他不知道恢复了几成的武功,带他攀爬那万丈深渊。
他伏在他背上,听着他吞咽鲜血的声音,看着他偷偷擦拭嘴角的血迹,那双白晰的手被磨破布满斑斑血痕,他身体都在狠狠打颤,他抱着他的颈脖,忍着呜咽声,却无法阻止眼里的泪水。
他们差点又掉下去,可他最终也没有放弃,爬到一半时,半空突然垂下一根绳索,借着绳索之力,他带着他用力飞上了崖颠。
才上崖他便看到崖颠早就站着一个人,穿着阿祈衣,身材很魁梧,看起来已有些年夏,他叫少年主子。
“主子,万幸您无事,我们必须尽快回去,主子……”
“你去那边等我。”
少年恢复原本的冷冽,漂亮俊美的脸庞再看不到除冷以外的任何表情,他呆呆的看着中年男人恭身退去一边,也呆呆看着少年转头看向他时,苍白而冷冽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柔和。
“阿谨,我要走了。”
少年低低的声音响起,他突然间有些慌,拽着少年的衣袖问:“可是你要去哪里?是要回了家么?祈归哥哥,你还会不会回来,你家在哪里,你告诉我等我长大我一定会去找你,要不然你来找我好不好,我……”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少年反握着他的手打断。
“是二月初六。”
“等我办完事就会回来找你,如果我不能来,七年后,等你十六岁生辰那天我也会回来回风崖等你。这把匕首你留着就当作是信物,你答应过我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以前,绝不会再做危险的事……”
“为什么不能来?为什么要等七年后,你要办的事很危险么?祈归哥哥你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我舍不得你,我……”此时他才意识到,他是真的要离开了,可他真的很难过,他很舍不得,很舍不得,短短十五天的相处,这个他以为嫌弃他的大哥哥一次次的救他,帮他,他教会他很多很多。
“主子,我们真的得走了。”
少年听着远处中年男人的焦灼催促声,匆匆道:“我不会有危险,只是我的家人一般不许我出来。阿谨,我必须要离开了,还记不记得我带你去看过的那片流霞?你一定要记得,万丈流霞升起的地方就是百里云霄铺就的碧海晴空,只要你抬头我会一直都在。”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那只最无坚不摧的苍鹰,你也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祈归,祈归,无谨不归……”
“祈归哥哥——”
他紧拽着他袖摆的手被少年一点一点掰开,他眼看着他转身跨马的背影在风中疾弛而去,他看着他转头看向他时的那双眼,也听着耳畔他的声音和自己有些嘶哑的呐喊声,一点点在风中彻底的消散没了踪影。
那个少年终究离开了。
他留给他的,只有那把被他霸占了十五天刻着他名字的匕首,还有那片他许给他的碧海晴空和那个,遥远的七年之约。
而他回到护国公府,迎来的便是母亲盛怒之下的一巴掌。
就在父亲的灵柩前。
母亲从未打过他,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完之后母亲抱着浑身是伤的他泣不成声。
他跪在灵堂前看着那具黑漆漆的棺木,看着那披着明黄布帛棺木里面装着的他最最在意的亲人,听着大姐二姐哭诉母亲像疯了一般四处寻他,甚至派了人前往边关。
可他却没有哭,他的眼泪早就在崖下流尽。
他明白了少年说的话,在少年离开的最后一刻,也终于明白他为何带他等了整整一夜,只为让他看到那片这世上最美的流霞。
因为,黑夜过后就是天明。
父亲走了,即使不愿,可这却是他必须要接受的事实。正因为父亲走了,他才要学着坚强,他要挑起父亲身上的担子,照顾母亲大姐二姐,撑起整个护国公府,撑起整个凤家。
给父亲送葬后他陷入昏迷,大夫说是悲伤过度引起风寒,倒致在崖底的旧伤也一起病发,他大病了一场,在病中就被母亲送往临江府。
离开那日,他昏昏沉沉的头脑格外清明,他一直记得母亲在耳畔对他的殷殷叮嘱,记得大姐二姐还有母亲站在府门外不停抹泪的单薄身影,也记得凤家宅门上那块被换上书着护国公府的牌匾。
他告诉自己,现在离开是因为他太弱小,等他将来学成归来以后,他就会变得强大,到时他不会再让母亲大姐二姐流一滴眼泪。在临江府,族长爷爷请了最好的武教头和夫子教他习武学文,对他细心教导。
再一年后,他带着樱洛外出历练遇到师父,并随师父前往碧落山,他没想到等他下山归来时却早就,物是人非。
母亲和大姐最终也没能等到他回来,给二姐送完嫁他便去了回风崖,带着当初他给他的信物,去赴当年的约定。
他在那里等了他整整一个月。
他十六岁的生辰,就是在回风崖度过,他就站在当年他离开的地方,一直在站在那里等,他说过他一定会回来,他相信他。他也一直记得当年父亲离世他头顶的天瞬间坍塌,是那个少年又许了他一片碧海晴空。
只因为他想做只苍鹰,所以他许他一片碧海晴空,没有风霜雨雪,没有冰寒料峭,有的只是洁白舒卷的云朵,和那璀璨的万丈流霞。
在碧落山那七年里,每当他学习五行术术奇谋阵法遇到困惑,每当他勤练武艺到筋疲力尽,每当他收到家书思念家人,每当他解开师父给的难题,每当他又学会新的剑法阵术,他都会想起那个少年。
不管开心或难过,他都会随手摘片树叶,吹着那首曲子,想着当初自己武功不高却莽撞冲动傻傻跑去救人,可最后救人不成,反而成为拖累,害得少年为救他受伤,更害他被迫带着他跳崖逃生的情景。
那时,他就会情不自禁的笑,就会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那首曲子,那把匕首,那片晴空,那双明亮的眼,那个叫祈归的少年,那十五天里或痛或笑的点点滴滴,还有他教给他的那套剑法,陪着他度过父亲离世带来的悲伤,也陪他度过山中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思家岁月,驱使他用尽全力去学习一切能学到的。
若没有那个少年,没有那短短十五天却让他深刻入骨的经历,或许当年的小凤汐只会一蹶不振,他不会那么渴望变强,更不会想要成为一只苍鹰,更更不会因为不想被少年甩下太远,而疯狂努力的逼着自己去成长去变强。
那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个最美的梦,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不管师兄还是夜景行那个人渣,包括樱洛也不曾知道。
那个美梦他做了整整七年。
或许更久。
可日升日落,他在回风崖等了一天又一天,却没能等到当年那个少年。
他最终,也没有出现。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人,会一直一直的留在原地等着另一个人,父母亲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当年萍水相逢,甚至连彼此真实姓名和身份都不知道的他和他?
七年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