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凤汐第三次来回风崖底,站在这里抬头上看,仍旧只能看到那个窄小的就是像是个圆簸箕般的天空,尤其是飞雪连天自穹霄飞落,就像是从悬崖之颠倾泄而下的一道雪瀑布。
美丽到近乎壮观。
这刻能让人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崖底堆满了厚厚的积雪,软靴踏在上面都会咯吱作响,她收回视线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越过乱石堆,很自然的停在那块高高矗立的巨石边,因为巨石也被厚厚的积雪盖住,上面曾经她刻的那些字也被雪盖住,此刻根本就看不到。
凤汐微顿了脚步,伸手落在覆着积雪的巨石上,眼神透着些许恍然,许久后直到自己肚子里冒出一阵咕噜咕噜声响,她才回神从那巨石上将被积雪冻到冰凉的手收了回来,迈步走进山洞里转了一圈儿,山洞仍旧是那个山洞,里面除了些干草外并没有什么其它东西。
于是她转身便出了山洞,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砍了根树枝削尖,打算先去给自己找些吃的,她记得崖底右面有个极大的水潭,那水潭里的鱼儿长得很是肥美,她得先祭自己的五脏庙,忙了一晚上,她早膳午膳都没吃,原本是打算带几个丫头去用膳,不想却碰到百里芷蓉生出事端又耽误了时间。
这会已经寅时末了,她的确是有些饿了,这里不是永宁候府,没有流苏芸儿那些丫头给她做吃的照顾她,她自然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自然这些根本难不倒她。
至于阿祈?
那个混蛋这么久都没跟过来,她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凤汐想到阿祈就想到自己被耍被嘲笑被威胁的事,心头更是怒气难抑,转眼便将人强行从脑子里给踹去了九霄云外。若不是那个混蛋,她此时也不用在这里忍冻受饿,更不会连想离开都暂时没辙。
因距离不太远,凤汐并未花多少时间,然则到了水潭她却是半晌未动,只因十丈夫方圆的水潭此季已全部被冰封。看着那原本该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厚厚的晶莹冰层,她狠狠的蹙眉,她倒是忘记了,已是深冬最寒之季,崖底的气温比别处定要更冷许多,只是她披着狐裘披风那感觉并不太明显,可光看这凝洁严实的冰层足见这崖底到底有多寒冷。
她思索片刻,抬脚走到水潭边借木杈稳住身体,削铁如泥的匕首落在冰面不大会儿竟是生生将那不下三四尺厚的冰面戳破个大洞,破洞的冰面下尚能看到幽幽清澈的水潭里条条鱼儿正里冰水里面摆尾游动。
这里鲜少人烟,鱼儿繁殖的极快,这不大的水潭里肥鱼却是极多,凤汐垂头看了半晌清棱的眼眸微眯,手中杈子未多犹豫挥臂便刺了下去。
吡——
木枝的尖端刺中鱼身,凤汐举起木杈看着那条近两尺长的大肥鱼,她嘴角终于弯起抹月牙般的弧度,接连刺了三四条凤汐才将鱼儿用准备好的枯藤串起来提着打算往回走,哪知却有吡吡的龟裂声不停的响起。
凤汐微怔垂头,这才发现她刚刚太过专注抓鱼,却未发现被她强行破开的冰洞四周冰层因着她身体重量辗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她提鱼脚下步子迅速向前移动,却仍不及冰层咔嚓碎裂的速度,且冰面极滑她脚下一滑一空身形骤然坠下冰冷的湖面。
潭水冰可沁骨,原本温暖的身体因湖水浸袭,阴冷寒气瞬间入体似乎要将血液都冰冻,女子原本嫣红的脸颊瞬白好几分,表情却仍未有任何变化,她挥着湿臂正打算前游自救,腰间却是突的多了只大掌,落在水潭里的身体也被那只大掌捞了起来。
随之她人被带到潭边,内力顺着男子的手掌丝丝缕缕渗入身体,驱除了那极致的冰冷,身体恢复温暖连衣衣物发丝也都被烘干。
阿祈这才收手垂头,看着有些狼狈却仍手里抓着鱼杈的凤汐,朗眉紧蹙声音素雅的声音微沉,泛着些严厉和冷意:“明知道自己没了内力护体,为什么不在山洞里等我,却要自己跑来这里抓鱼,若我没来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不被淹死也定会大病一场!!!”
他回到山洞里却未看到人,于是便直接寻来了这里,哪知却正巧看到她抓鱼落水遇险的一幕,那让他心中升起些怒气。
“什么叫不被淹死也会大病一场?我会泅水就算落水也会自己泅上岸,就算衣服湿了我再升火烤干就是,你真以为我是拾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不过是被水泡一下就得大病一场?
凤汐听着那话便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来这里找吃的,莫不是要在山洞里忍着饿肚子?眼看天就快黑了,总不能让她忍着饿上一夜,她不是没挨过饿,她知道只是饿上个一天一夜,那压根儿饿不死人。
可能保腹谁会那么傻让自己挨饿?
她同样黑着脸,伸手便拍开了男人仍旧落在自己身上的手掌:“我现在好好的根本就没事,你黑着脸在这里训什么训,还有你也不好好想想,我会不小心落水那还不都是你害的,你还敢在这儿敢训我,莫不是,你还真当自己还是我的夫子不先生不,不,阿嚏……”
成字还未出口,她鼻翼一阵微氧,忍不住便打了个喷嚏。
“我自然不再是你的夫子先生。可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妻子,还说自己不会大病一场,阿谨现在可是自打嘴巴了。”
男子听着那喷嚏声蹙了蹙眉,伸手便拿出药瓶,自药瓶里倒出粒药丸边说边伸手递到了女子唇边:“乖乖把这个吃下去,免得真的会生病,吃了药我带你回去暖暖身子,你现在没有武功难免会遇到危险,所以,以后没有我的允许和陪同不许再一个人到处走,更不能再离开我的视线知不知道?”
“……”
他这是想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凤汐看了眼男子不容置疑的表情没有说话,她只垂头视线下移,将药丸夺过来便扔进了自己嘴里吞了下去,男子见状眼里闪过丝满意,伸手将旁边的几条鱼提了起来,接着伸手点了女子穴道将人拦腰抱起闪身便消失在水潭边。
很快两人回到山洞,凤汐却是有些瞠目结舌:“这些东西,哪里来的?你刚刚就是去准备这些东西了?可你怎么把它们搬来这里的?你……”他长了三头还是六臂,这么多东西只这么一点时间,他到底是怎么弄下来的?
不能怪她惊讶,实是……
只见山洞里,此时已经架起柴火,柴火旁支起的架子上还放着两只烤到油滋滋香气四溢的山鸡,另边则放着锅碗瓢盆,竹筐里放着些蔬菜和鱼肉。干草堆上铺着几张色彩斑斓的虎皮,虎皮中间放着张小几,小几上还摆着很多东西,有茶具,果盘,糕,甚至连调味和阿祈帕洗漱之物都有。
可明明她进山洞的时候,这里还什么都没有的,就这她去捉了个鱼的这会儿时间,最多也不过几柱香,他到底从哪里搬来这么多东西?
“自是用双手搬下来的。”
男子将鱼扔在筐里直接将人抱到虎皮上坐了下来:“我记得阿谨很喜欢吃我烤的山鸡,所以便烤了两只,尝尝看我的手艺这些年有没有退步。”原本他打算见过皇叔便去候府看她,却不想皇甫渝进宫传话,还告诉他她未用午膳,所以他才会特地的命人准备了这些。
阿祈说着将整只的烤鸡都递了过来,顺手也解开了凤汐的穴道,凤汐伸手接过烤鸡撕下条鸡腿默默的啃着,她视线偶尔落在男子的脸庞,火光映照着男子如勾如画的容颜透着股子梦幻的色彩,不知为何让她觉得有些不怎么真实。
“你在这个时候强行将我带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不是你的人已经发现了什么?我爹为何会帮着你?还有你为何要那么做?为什么要废六宫?你难道不知道那到底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你难道会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盯着夏家盯着我?你难道不知道时机稍纵即逝?”
凤汐嚼着鸡肉咽下肚里,扔掉鸡骨头擦了擦嘴角的油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多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虽然气被她戏弄,可她更气的是,这个时候到底有多关键,她不相信他会不知,可他却带她来这里还强行的不许她离开。
“时机稍纵机逝?阿谨想要找的机会,是什么样的机会?是打算再次以身犯险还是打算,以身诱敌?你今日将事情闹大是不是也抱着这样的打算?我知道你想抓出背后的人,我的确是有发现,也早就有凤排。”
“至于到底是什么,等回去后你自能看到一场好戏,我想到时阿谨想见的人应该很快会再次见到,阿谨想等的机会到时应也差不多,自然我保证到时也不会再有人如此紧盯夏家和阿谨。如此阿谨是否可以凤心留在这里了?”
阿祈听着女子平静却又认真的声音和语气抬头,说完抿了抿唇放下了手中的食物轻轻的笑了笑:“至于带你来这里,我只是成亲前想和你来小住几日。抛开所有的一切,你不再是什么临江王和平齐将军夏簪璇,而我也不再是什么百里云霄和楚皇。”
“在这回风崖底,你只是阿谨,而我只是你的祈归哥哥,阿谨,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很想回到这里,因为这里是我们初遇的地方,有很多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回来看看。至于我为何那么做,你应该很清楚,我早就和你说过,我的身边绝不会有别的女人的位置,不是么?”
“你觉得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你以为回到这里,就能回到过去了?你明知道就算回到这里,过去也早就已经过去,就算回到这里阿谨和祈归也根本就再回不去了不是么?”凤汐微微的蹙眉,心口有些钝钝的疼。
回到过去?
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以后,他怎么会以为,他们之间还能回到过去?过去又要怎么回得去?那些发生过的事又要怎么才能抹得去?
“不去做又怎么知道结果?”
阿祈侧身伸指落在凤汐下颚,挑起女子的脸庞,素雅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的低沉和认真,却是并未回答凤汐最后的问题:“阿谨,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的话,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为了得到我想要的,我会不择手段也会不惜一切。我想要的就是你,为了得到你的心我会不择手段,只要能将你留在我身边,我也会不惜一切。”
“十三年前我让你走,你明明就看懂了我的眼神,可是你却没有走,反而你选择冲出来救我,所以,十三年前是你先招惹我的,所以,十三年前也是你先偷走我的心,十三年后我从茫茫人海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觉得我还有没有可能会放你走?”
“不管我们之间隔着多远的距离,不管我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仇恨,不管你对我当年失约有多失望,不管你有多抗拒我百里云霄的姓氏身份,不管你有多怨恨我的所作所为,阿谨,我会用我的余生和所有来补偿你,可我从来都没打算放你走。你还爱着我,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到过去?”
男子说着敛眸,掩去了眼底所有的黯然。
他知道她还爱着他,可她不会因为还爱他就留下就接受他,这个事实没人比他更清楚,因为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她,就如同他清楚的知道,只要他的身份揭开,即使他救下了凤元菱和凤少泽,即使她再感激他都好,她都不可能会因此就留在他身边,更不可能再嫁给他。
她只会远离他,这个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夺了这个帝位,这是他唯一能留下她,能够保护她的办法。
“……”凤汐蹙眉掀唇。
然则,还不待她发出声音,阿祈指腹却已落在她沾着些许油腻的唇畔,他轻笑自答:“你不用否认,我知道你还爱着我,否则你当初就不会明明手中握着剑却对我下不了手。阿谨,你是我此生唯一深爱的女人,是我唯一在乎的人,我此生亦唯有一愿,与你携手共余生。”
“我记得我还告诉过你,我只要你心里那个人是我,如此于我来说,这世上便再没有什么能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和障碍。所以你该明白,不管你有多么不想接受,不管你有多想逃离我都好,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哪怕你能飞天遁地,我也会把你找出来。连你死而复生变成了夏簪璇我都能够找到你,阿谨,你觉得你还有可能,逃得掉么?”
“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哪怕你能飞天遁地,我也会把你找出来,连你死而复生变成了夏簪璇我都能够找到你,阿谨,你觉得你还有可逃得掉么?你觉得你还有可能逃得掉么,逃得掉么……”
山洞里是男子的声音低低回响萦绕,一遍又一遍却像是霹雳响雷般回落在凤汐的耳畔,亦砸在凤汐的心头,让她狠狠的蹙眉:“你这是想告诉我,哪怕是你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我只是让你认清楚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