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过后,似乎受节日气氛的影响,学生们对东北局势的关注暂时冷却了下来。
这天下午课后,周文回到家中。
走进周老太爷书房时,周老太爷正在看书。
“父亲,我回来了!”虽然从小就接受了西式教育,但周文还是保持着早晚向父亲请安的习惯。
“坐!”周老太爷面无表情地指着边上的椅子。
周老太爷平常虽然对周文严厉,但这个儿子既然这么优秀,总归还是疼爱的,所以像今天这种表情周文也少见到,坐下时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待周文坐下后,周老太爷拿起了一个小册子。
周文一眼瞥见那小册子的封面,顿时大惊失色!原来周老太爷手中的小册子正是刘远给他的那份共产党的宣传册子!桌沿还有一张政府告示垂下,告示上的字虽然是倒的,但上面写着的“若有通匪,与匪同论”八个大字还是赫然在目!
周老太爷将传单放在桌上,出了一会儿神后才缓缓说道:“今天是你母亲去世十八周年忌辰,我本想在你书房等你的,吴妈整理你的床铺时,看到了这个东西。幸好吴妈不识字,又从小宠爱你,还以为你用功读书以至于把书放在床上,却不知道你用功都用到这上面去了!也幸好当时没有旁人在!”
周文低声说:“父亲,您……”
周老太爷沉声说:“这东西从哪来的?”
周文低声但却坚决地说:“对不起,父亲,我不能说!”
周老太爷冷哼了一声说:“你倒是很讲义气。”
周文朗声说:“父亲从小教导我‘人无信不立’,既然受人之托严守秘密,就不能失信于人!”
周老太爷默然,似乎正在后悔生了这么一个忤逆子。
周文突然鼓足勇气说:“父亲,您可能已经看过裏面的内容了,对这件事您怎么看?”
周老太爷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周文居然还敢问他这种问题,就这样看着周文,直看得周文心中忐忑。
良久,周老太爷突然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外敌环伺,内乱纷扰。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唉!”
周文吃惊地看着周老太爷,一向以来在他心目中都是顽固透顶的父亲居然说出这样明显同情共产党的话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父子俩都没有再出声,良久,周老太爷拿出火柴划着将小册子点燃。看着小册子烧尽,周老太爷又喃喃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算真的都烧了,难道还能将人心裏的想法一起烧掉不成?”说完,叹了口气,起身,往后堂踱去,走时,向周文挥了挥手,说道:“你回房去吧,以后要小心些!”
周文心中迷惑,也不知父亲这话的意思是说以后小心不能再碰这种东西了还是说以后拿了这种东西一定要小心藏好?
周文看着化为灰烬的小册子,在心裏叹了口气,现在又多了个烦恼,不知该怎样跟刘远解释这件事?
※※※
第二天课后,周文把刘远拉到偏僻地方,吞吞吐吐地把小册子被父亲发现并烧毁的事告诉了他。
刘远刚开始听到周文说小册子被周老太爷发现时大惊失色,可后来听到周文转述当时周老太爷的神色和话语就冷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刘远突然笑了,说:“看来你家老爷子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顽固嘛!大是大非的事情老爷子还是很明白的!至于那东西,反正内容我们都知道了,烧了就烧了吧,倒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虽然刘远这么说,但周文心中还是感到内疚,脸上不觉露出歉然的表情。
刘远拍拍他肩膀说:“真的没事!你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周文说:“那个给你东西的人不会怪你吗?”
刘远说:“放心吧,那本来就是给我的,只是我家里不方便放才托你保管的。”
周文这才放心。
这次发生的事倒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知道了自己父亲对抗日还是支持的。
刘远突然低声说道:“我还有最新消息要告诉你。”
周文说:“什么消息?”
刘远说:“前天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王正廷被打了!”
周文吃惊地说:“啊?怎么会这样?被谁打的?”
刘远说:“是被学生打的!”
周文更惊讶了,说:“学生打的?学生为什么要打他?”
刘远说:“9月26日,上海26所大学的52名代表组成晋京请愿团,到南京向国民政府提出5项要求:‘(1)请国民政府集中兵力,驱逐日兵出境;(2)请政府惩办不力外交官;(3)令张学良迅速出兵;(4)请政府发给各大学学生枪械,使全国学生武装起来,以为政府后盾;(5)请政府实行革命外交,不签订丧权辱国条约。’但请愿未果。28日,上海和南京数百名学生赴外交部责问,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王正廷不敢露面。学生们便冲入外交部,当面责问王正廷,王支吾其词,学生们便痛打了王正廷一顿,并捣毁了办公室的器具。”
周文皱了皱眉头说:“学生们这可是错怪这位外交部长了。王恐怕只是做了替罪羊。外交政策是国民政府制定的,他只是个执行者,如果国民政府真要对日强硬,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软!”
刘远说:“有道理!所以这位外交部长当天就愤而辞职了!还有呢!之后,上海学生又同南京金陵、中央两大学学生共5000余人,冒雨再次赴国民政府请愿,继续提出政府出兵抵御日军侵略等要求。”
周文摇了摇头,说:“这次恐怕还是未果!”
刘远叹道:“你猜对了!国民政府这回派了于右任先生出来劝说。对于先生,学生们还是敬重的,不过说什么也不肯走。最后我们的国民政府主席,军事委员会蒋委员长不得不出来,讲了一大堆话,大意是叫学生们回校安心上课,用心读书,增加知识,以增加抵敌之力。还说什么‘如果浮躁气太甚,不过加增国耻而已’。想想看,国土都被别人占了,这国耻还不够大吗?”
周文说:“后来呢?”
刘远说:“后来?后来学生不满意,蒋委员长就走了!29日,学生再度赴国民政府请愿。下午,蒋委员长再次出见学生,说什么‘政府此刻正积极进行谋应付日方之事’,要大家‘必要绝对信仰政府’,‘政府同人,为诸位不断的请愿,不无分去若干时间与精神,以致影响于一切政治与外交之筹划,而敌人反得有扰我懈我之余地,且恐转贻反革命派以利用之机会’,最后,在学生的压力下,蒋委员长才说‘如愿从军效国,即可编入义勇军,受军事训练,现已在孝陵衞筹备可容五千人之营房;如愿回校求学,即于今晚离京,仍由原车运送’于是南京的学生回校,外地的学生上了车。”
周文陷入了沉思,良久,突然抬起了头,说:“你说离我们这么近的上海、南京的同学们都行动起来了,我们苏州怎么还这么平静呢?”
刘远苦笑:“这个恐怕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想想整个苏州也就我们东吴大学一所大学,学生呢还多是像你我这样的资本家或是财主的子弟,闹得起来吗?”
周文正色道:“这你就错了!资本家、财主子弟怎么了?我想,只要是个真正的中国人,爱国心都是一样的!”
刘远说:“那你的意思是……?”
周文说:“如果国民政府再无明确之抗战表态,我想我们苏州的学生也该行动起来了!”
刘远说:“好!就让我们这两个资本家的少爷来组织吧!”
两人互击一掌,相视而笑。
※※※
9月30日,在中国的努力下,国际联盟于连续会议之后,作出日本撤兵的决议。日本政府也在国联承诺撤兵。
10月1日,国内报纸报导了国联的决议结果,民众欢欣鼓舞,有了国联的支持,日本人总该怕了吧?
然而,没过多久,大家就发觉不对了,从东北传来的消息表明,日本人根本就对国联的这个决议置之不理,仍然继续在辽吉的军事行动,东北的城镇还是一个接一个的被日本军队占领。
但是,老百姓还是在耐心地等待,等待着国民政府进一步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