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面色稍霁,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说:“你真的没把他们怎么样?”
周衞国有些生气了,说:“我说老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我说没把他们怎么样就是没把他们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他们两个眼皮底下跑走是第一次吗?”
李勇一想,倒也是,上次北上途中周衞国不是也从石头和铁牛两人的眼皮低下溜到山下了吗?不由放下了心。不过很快,李勇又在心裏骂开了石头和铁牛两人了。这两个兔崽子,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人的!两个看一个都看不好!明明知道周衞国不是普通人也不长点记性!活该他们丢人!
许光荣却没有收起驳壳枪,只是将驳壳枪的枪口放下了一些。从李勇的讲述中许光荣也明白,这次护送的学生能安然无恙全亏了周衞国的临机决断,但在周衞国的身份明确之前,他也不敢大意!毕竟根据地建立起来还没多久,敌情又复杂。
周衞国将双手放在桌上,微笑着对许光荣说:“许连长,你看,我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样武器,就这样你还不放心吗?”
许光荣心中暗道:“你手上倒是没武器,但你徒手杀鬼子的事情谁不知道啊?还叫我放心?”
不过想起周衞国杀的是鬼子,许光荣还是在迟疑了一会后收起了驳壳枪,走了过来,坐在了桌子另一边的板凳上,却仍然警惕地看着周衞国。
周衞国又转向李勇说:“老李,我们认识也有十几天了吧?这十几天我们还从没好好聊过,怎么样?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大家一起坐下聊聊?”
李勇和许光荣交换了一个眼色,又看了看周衞国,最后走到炕边坐下了,有意无意将自己的步枪也摆在了炕上。
周衞国心中暗赞,李勇这一坐可大有深意。现在自己、许光荣和他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假如自己真是“坏人”,突然发难,不管动作有多块,在一瞬间都只能先杀一个人,在他再次动手之前另一人至少还来得及开枪,就算打不中他周衞国,只要枪声一响,还是能够有效示警的,这样一来他周衞国要想安然逃跑就不那么容易了!
虽然知道李勇的用意,周衞国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等许光荣和李勇都坐定后,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在怀疑我的身份,我本来也是想告诉你们的,但我这个人不习惯在不平等的条件下谈话。现在我们都平等了,可以开始好好谈了!”
许光荣想了想,说:“好,既然你有诚意,那我们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都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们,但我们最想知道的就是——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要告诉我你就是个普通大学生!”
周衞国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呼出后说:“我的确有很多事情瞒着你们。不过现在我可以把这些事都告诉你们。我其实不是普通大学生,而是一名国军军官!”
许光荣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了。
国共两党虽然你死我活地打了这么多年,但现在毕竟是国共合作了,大家都是中国人,值此民族存亡之际,正应该携手合作,共同抗日,所以仔细想想周衞国这国军军官的身份倒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李勇却突然说道:“如今是国共合作抗日,你就算是国军军官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为什么要对我们隐瞒呢?”
周衞国想了想,说道:“这一点我会慢慢跟你们解释的。不过我想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不知许连长和李班长知不知道南京大屠杀?”
许光荣和李勇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周衞国叹了口气,目中已有泪光,缓缓说道:“我记得差不多同样的问题今天白天我已经问过李班长了。其实你们并不知道南京大屠杀,最多是听说过!但我不一样,我是亲身经历过!我亲眼看见过鬼子屠杀手无寸铁的南京市民和放下武器的国军官兵!那种惨状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听周衞国说到“放下武器的国军官兵”时,许光荣和李勇都不由皱了皱眉头,在他们看来,一个军人,最为可耻的事情就是放下自己手中的武器!
周衞国注意到了两人的表情,不由正色道:“许连长,李班长,我知道你们看不起国军!以为国军都是贪生怕死的人!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国军也是中国人!他们也爱自己的祖国!他们也是热血男儿,也有军人的荣誉感!他们也不怕死!这一点我敢保证!因为我自己就曾作为国军的一员参加过淞沪会战和南京保衞战!”
许光荣和李勇都是脸上一红,南京保衞战他们虽然不怎么清楚,但淞沪会战的惨烈却是中国人都知道的!
周衞国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终于平静下来,说:“不过在民国二十一年之前,我的确就读于苏州东吴大学法学院,那时我的名字不是叫周衞国,而是叫周文。‘九·一八’事变后,我还和同学一起组织过苏州学生的‘双十’抗日游行和‘一二·一七’抗日大游行,为此还蹲过监狱。当时当局给我的罪名就是通共!”
说到这裏,周衞国不由笑笑,说:“没想到我现在倒是真的通共了!”
许光荣和李勇都是一笑。李勇更为自己的眼光感到骄傲——原来周衞国的确曾经是“大学生”,难怪他身上有种读书人特有的气质。
周衞国继续说道:“后来‘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我和东吴大学的十几个同学一起到上海慰问抗战的十九路军。后来有一天,我到战场上慰问一支国军,认识了他们的营长,还亲身经历了和鬼子的战斗!受那位营长和那次战斗的影响,回到苏州后我就有了投笔从戎的想法。后来,传来那个国军营长牺牲的消息,更坚定了我的想法!刚好那时中央军校第九期开始续招学员,我于是决定从军,用自己的生命来保衞我的国家!为表明决心,我将名字由周文改为周衞国!还从东吴大学退了学。后来我去了南京,报考中央军校,不久就被中央军校录取。在中央军校我学的是步兵科,毕业后又被送到德国军校留学,学的是装甲兵专业。‘七·七’事变后我们留德学员回国,我当了战车连长,随后就参加了淞沪会战。后来,仗越打越大,我的官也越打越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着打着我就从装甲兵军官变成了步兵军官!最后还升到步兵上校团长!”
许光荣和李勇都瞪大了眼。“上校”这个玩意他们虽没什么概念,但“团长”是个多大的官他们还是明白的。要知道,整个虎头山区抗日根据地好几个县加起来,主力部队也就他们独立团啊!两人不由开始仔细打量周衞国。怎么看周衞国也不像是个团长啊?
周衞国看见两人的表情,知道他们不太相信,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后来我就参加了南京保衞战!”
说到这裏,周衞国目中又忍不住流泪。
李勇记起周衞国曾经说过,他的所有亲人和几乎所有朋友都死在了鬼子的手上,听到这裏,不由也为周衞国感到难过。
周衞国强忍住泪水继续说道:“参加淞沪会战的国军在会战结束后基本都被打残了,再加上撤退的组织工作混乱,撤退时被鬼子追着打,损失更大。好不容易撤到南京,鬼子新的进攻又来了,部队还没来得及好好整补就匆匆投入了南京保衞战,所以弟兄们虽然打得很顽强,但最终南京还是陷落了!”
听到这裏,许光荣和李勇都是神情黯然。